德伯家的苔絲(下)-第六期-冤家路狹(21)


苔絲只低著頭不停地工作,一直到靠近三點鐘快吃點心的時候,她才抬起頭來,往四周看了一眼.只看見亞雷.德伯又回到地邊上,站在柵欄門旁的樹籬下面;她見了他,並沒覺得怎么驚奇.德伯老遠看見她抬頭看,就一面朝著她飛了一個吻,一面望著她殷殷勤勤地直擺手.這種動作是對苔絲表示,說他們兩個先前的爭吵,現在已經化為無事了.苔絲只重新把頭低下去,小心在意地再也不往他那方面看.
於是下午的時光慢慢地過去.麥垛越來越低,麥稈垛越來越高,一袋一袋的麥子也都裝車運走了.到了六點鐘的時候,麥垛差不多隻剩得和肩膀一樣的高了.不過原先那一垛麥子,雖然已經讓那個貪食無厭的機器吞下去了那么些,但是還沒打過的麥捆,還是好象沒有數兒似的.那些打過的麥子,全是由一個男工和苔絲填到機器里去的,並且大部分都是從苔絲的手裡經過的.早晨的時候,麥稈垛還沒有蹤影,現在居然就變成一大堆,好象那架紅色嗡嗡的大肚子怪物,一面吞食麥子,一面排泄麥稈.一天之內,天上老不斷地有雲彩,黃昏將近的時候,卻有一陣象憤怒的日光,......那就是狂暴的三月所能有的夕陽......從西天散出來,射到那些力盡筋疲.汗流滿面的工人臉上,把他們的面目映成紅銅的顏色,同時射到婦女們飄動的衣裙上,使衣裙變成無光的火焰,緊貼在她們身上.
所有的工人,沒有一個不腰酸背痛.汗流氣喘的.往機器里填麥子的工人累得身疲手懶,苔絲只看見他那塊紅色的後脖子上滿粘著塵土和麥糠.苔絲自己仍舊站在她那崗位上,她那發紅出汗的臉上滿是麥子的碎屑,她那白色的布帽子上也讓碎屑弄得變成了棕色.女工裡面,在機器上面占據這樣一個位置.隨著機器的旋轉而振動的,只有她一個人.從前瑪琳和伊茨,有時還和她替換替換,現在麥垛低了下去,她和瑪琳.伊茨就隔開了,不能再替換了.機器老顫動不歇,她全身上沒有一條神經不受震動的,把她弄得簡直怔了一般,自己兩隻手的活動,自己都全覺不出來.連她自己在什麼地方,她都不大知道.伊茨在下面告訴她,說她的頭髮散了,她也沒聽見.
原先臉色頂鮮明的人,現在也都漸漸變得面無人色,兩隻眼睛也都顯得瞘了.無論什麼時候,苔絲只要抬起頭來,就老看見那個越堆越高的麥稈垛,頂上站著只穿襯衫的工人,襯著那北方灰色的天空高高聳起.麥稈垛前面就是很長的紅色舉重機,仿佛雅各看見的梯子(雅各看見的梯子,見《舊約.創世記》第二十八章第十一節:雅各夢見一個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頭頂著天,有上帝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來.)一樣.舉重機上,打過的麥稈源源升起,好象一條滾滾上涌的黃色河流,都噴散在麥稈垛頂兒上.
苔絲那時,知道亞雷.德伯一定還在這兒老遠看著她,不過究竟在哪個地點,她說不出來罷了.他在這兒,很有藉口;因為等到回頭麥垛快拆完了的時候,麥垛底下剩有許多耗子,要把它們都打死,所以那時就有以打獵為戲的各色人等......不是雇來打麥子的,有些文明人,帶著小獵狗和奇怪好玩兒的菸袋,有些是粗魯人,拿著棍棒和石頭......都來幫忙.
但是還得再工作一個鐘頭,才能拆到藏在麥垛底兒那一層的耗子,那時阿伯綏旁巨人山上的夕照已經消失了,同時三月里的淡白月亮,就在對方米爾寺和沙茲津那面的天邊上升起.別的女工有時喝一點酒,助助力氣,惟有苔絲自己,因為讓小時家裡的光景嚇怕了,滴酒不敢沾唇,因此工作到最後一兩點鐘的時候,瑪琳替苔絲擔心,但是她又離苔絲太遠,不能跟苔絲說話.苔絲呢,仍舊掙扎著工作下去;因為要是她應不起這份差事來,那她就得離開這兒,保不住飯碗了;這種失業的可能性,要是在一兩個月以前發生,她一定能夠處之坦然,也許還會覺得如釋重負呢.但是自從德伯又在她身邊追隨以後,這種情況卻成了她唯一的恐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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