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驪歌

晚習上，燈光下，你們都低了頭，各自認真地複習著。我只看見許多油黑的頭頂，小巧的鼻尖，翻書的手和搖晃的筆桿。我看啊，看啊，儘管看吧，儘管直了眼地看吧，一個接一個，我要把你們記在心裡啊，我的學生，我的孩子們。

今夜，是最後一個晚自習，我來了。

今夜，沒有一個空桌，你們都來了。

要分別了，我們說好不流淚。

要中考了，我們仍要堅持。

回憶湧上來，一幕一幕。

一千多個日子裡，有樂；一千多個日子裡，有苦。

朝陽曾拍攝我們矯健的身影，落日曾見證我們美麗的爭執。教室前面的花園裡仍然生長著我們琅琅的讀書聲，街道兩旁的冬青和木槿還在歡呼著我們捧回來一張張獎狀。接力賽上小伙子傲然歡呼，恰少年，風華茂，敢與天公比試高；元旦匯演齊上陣高聲朗誦，體驗主角體驗合作，如雷的掌聲，笑出了眼淚，我們緊緊擁抱。

細看處，小輝轉學了。賢艷輟學了。阿寶熬網咖了。曉華爬牆頭了。桂蘭打工了。亞男早戀了……盈盈淚水，點點愁緒，百般牽念，萬分心疼。

畢竟，到了今天。

此刻，你偏了腦袋偷偷看我，桃面嫣然。還有你，喔？還有你、你、你？被推來搡去的空氣嘰嘰喳喳傳遞耳語：再帶我們去操場吧，我們很想去！

不行！

您的抗議無效！

什麼？膽大包天了？

是我們的星星在呼喚！

拉開門，抬眼望，今夜沒有星滿天。

怎料到，嘩啦！你們齊刷刷擺在了我面前：沒有聲響，你們都使勁地抿住嘴；沒有聲響，你們都提了腳跟小步飄舞；沒有聲響，你們簇擁著我站到了空曠的操場。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飛流三千尺，恰似三軍獲勝盡開顏！

老師，我定下了，我就報考一中！

老師，一中我考不上，我上二中！

老師，我要是拿到了獎學金，我把喜報親自送來給您看看。

老師，我想好了，長大以後我也當老師。

老師，我考上軍校後，首先向您敬一個標準的禮！

老師，我就上技校，學習電焊呢。

老師，我盡力去考，就是考不上我也不後悔，我回家種蔬菜大棚！

老師……

……

我們說啊，我們笑啊。

忽然，我也滾落了淚珠。不要緊，沒什麼，我只是好恨，好恨你們年輕好恨你們的明天比我燦爛！

哈！老師，我們的明天就是您的明天，我們的成就就是您的成就！

不行，我很生氣，我想好了，我要把下一屆學生教得更好，讓他們比你們還要燦爛！

啊？啊？哼哼！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們不服氣，我們就最好！

那，咱就比比看！

比就比！

簡單的一句話，山風不動，樹葉不搖，卻擲地有聲。

還有什麼比此刻更美好？

還有什麼比此刻更奢侈？

因為你們，我的學生們，我的生命這樣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