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一生

每當想起母親，就想起了那場罕見的大雪，想起那雪地里一串小小的紅腳印。

那年我在市里上脫產進修，半年沒回家，想兒子都快想瘋了，他出生後我從來沒離開過這么長時間，真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回家去。終於放寒假了，馬不停蹄地趕回家時，兒子卻被母親帶回農村老家了。我心裡涼了半截。好在妻子善解人意，他二話沒說，騎車回老家把兒子接了回來。而就在那天夜裡，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

第二天，整個世界銀裝素裹，我抱著寶貝兒子站在陽台看雪景，那真叫精彩。路面已結了冰，偶爾過一輛汽車，像蝸牛一樣爬行；膽大的小伙子，倔強地把腳踏車騎得歪歪扭扭，扭著扭著就扭倒了，有時兩三輛車子扭倒到一起；步行人更是小心翼翼，像醉漢一樣趔趔趄趄，趔趄著照樣有人摔倒，或仰或翻，或滾或爬，千姿百態，然後便是無奈的苦笑或一串罵聲。我們看得可開心了，兒子笑著用小手直拍我的腮幫。

沒想到，吃中午飯的時候，母親竟然來了。她左手拄根竹棍，右手挎著竹籃，圍著一條黑圍巾，蹣跚地走進了我們家。母親是一大早從家裡出發的，十五里路走到了中午。到我們家時，一籃雞蛋破了近一半，兩個麻油瓶全破了，麻油全浸在了母親給兒子做的新棉褲上了，母親的手也被雞蛋黃染黃了，額上的青包也清晰可見，真不知她路上摔了多少跤！“下這么大的雪你還敢來，你不要命啦？誰稀罕你送這些東西，你全部給我拿回去！”我劈頭蓋臉地對母親吼了起來，而母親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聲不吱地哄兒子去了。

中午飯母親也吃得少，吃過飯又搶著要刷鍋洗碗，等收拾停當後，母親又急著要回家，對我妻子說：“那死老頭子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他不會做飯，我得回去了，過兩天我再來看娃兒”。我知道母親的性子，不挽留，送母親走了二三里路，就發現雪地里有一串小腳印粘有鮮紅的血跡，可能是誰家小孩的腳被冰渣扎破了。母親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著，嘴裡不停地嘮叨著廢話，要我好好地照顧兒子，要我好好地關愛妻子，閒了沒事就多看書……漸漸地我發現那一串小腳印上的血跡越來越多，等到一個麥秸垛旁，竟然有一片雪地都被染紅了，旁邊還有幾個雞蛋殼。我忽然去看母親的腳，母親的腳是裹腳，平時愛用裹腳布箍著雙腳。我立刻發現母親腳脖處的裹腳布滲出殷紅的血，棉褲腳也粘著一片混合著泥巴的血跡。我也忽然明白了那小腳印也不是誰家孩子的，肯定是母親裹的小腳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母親看我遲疑，停下來坦白地告訴我：“路上的積雪太深，又太滑，我就從路邊走，誰知人家菜地邊上有倒著的鐵籬笆埋在雪下，唉，年紀大了，沒有用了……”我蹲下去，用我高大的身軀背起瘦弱的母親，噙著淚水，認真地聽著母親的嘮叨，大步走到了老家的衛生所……

兒子八歲那年，母親因患急性黃疸離開了我們，年僅67歲。如今，每逢下雪我就想起母親，想起母親，就想起雪地里的那一串小小的紅腳印，便又不禁流下淚來，在晶瑩的淚光中，我仿佛又看到她老人家拄著竹棍，挎著竹籃，圍著黑圍巾，冒著刺骨的寒風，踏著晶瑩的冰渣路面，蹣跚地向我走來……

母親，經歷了人生坎坎坷坷的母親，千千萬萬像您一樣的母親，您的兒女多想在您那寬厚溫暖的懷抱里再避避風雨啊，多想再向您傾訴一回辛酸、痛苦和煩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