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的秘密

能夠讓我在生生不息的時光中依然觸碰得到早已逝去的年少以及更早的時期里所體會的朦朦朧朧的知覺的,除了大腦中時隱時現、探頭露尾的記憶,就只剩下那些被我縫入衣角、揣進荷包而鮮為人知的秘密了。

或許在一年以前,“秘密”這個詞讓我第一時間聯想到的只是――石台階上,兩個清澀的臉孔相互甜蜜而驚慌的耳語,且不時的左顧右盼以提防他人竊聽的一個動詞,這更確切的說應該叫做分享秘密。然而一旦經過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頭腦推敲發酵後的秘密還能稱為秘密嗎?現在的我認為秘密是僅僅獨享於自己靈魂的秘密,傾訴者與傾聽者都是我。這些秘密會沿著指紋的軌跡滋長成隱匿在我軀體深處最獨一無二的性格。

比如說,那個在國小時代被我整整隱瞞了六年的秘密也許就是塑造了我童年時期冰冷孤僻的性格的直接原因。

那時的我居住在一個不算偏僻落後的鄉鎮上。小鎮小巧卻不玲瓏的外形我不太在意,但讓我出忽意料的是我們家小巧卻並不玲瓏的住房竟成為我最在意的事情。這件事在我初涉校園且結識了第一個校友並蒙受她的邀請,欣然前往她的家中共進午餐直至用自己年幼而敏銳的眼睛察覺到了自己與同齡人之間的巨大差別時,正式成為我悉心潛藏在內心深處的第一個秘密。那時的我無法怪罪上帝給了我一雙過早成熟的眼睛,也無法怪罪父母讓我過早的了解到了蝸居在一間大約十幾平米的屋子會比擁有一座幾十平米的住房增加多少額外的自卑感,那個尚很柔軟又帶一點脆弱的我只會愚笨地認為用纖細的自己把那沉默的秘密一針一線地纏好縫好,塞進身體裡某個視線觸摸不到的角落裡,那些陰冷的鄙夷就不會沾濕我的衣角。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些被孤獨取代了卑微的年少時光竟然也能如此欣然地從我的腳尖跳躍過去,而且在爾後的國中時代我又更加欣然地發現這個世界上可以讓我慶幸的事已經不足以再在它的正前方添加“唯一”這個累贅的定語了。

比如說,我只需在眾多的比如說中隨意抽取一個比如說――我也可以擁有居住進幾十坪甚至上百坪的住房的資格。

就像現在已經踏入這個陌生卻很清新的城市的我,正躺在只屬於我一人的陌生卻很清新的房間裡,雙手合十滿懷欣喜地偷偷銘記著自己第一次擁有可以獨自享用的房間的紀念日。那一晚我的心胸開始跟隨我身下寬敞的床塌一同寬敞起來,隨即接納了我身邊的每一個人,於是心中影影綽綽的自卑感漸漸消散了。在時光的指引下我逐步深入並習慣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寸空氣里所包裹的浮華和猜忌,然而時光對於我父母的愛情中所夾雜的躁動和猜疑卻讓我始料未及。他們婚姻的破裂最終分裂了我稍有底氣的自信,於是我的靈魂從卑微逐漸退化至殘缺。我可以原諒上帝稍有不甚疏忽了我命運中應得的幸福,也可以原諒父母人生路途上的坎坷使我人生路途上的坎坷變得更加坎坷,然而我卻無法原諒自己和同齡人一樣燦爛的生命竟粉飾著同他們光鮮艷麗的內里相比而顯得更加傷痕累累的靈魂。所以我不得不再一次拿起秘密這個沉重而苦澀的詞,武裝起自己顫抖的身心。於是從一個到十個、從十個到上千萬個再到無數個秘密開始在我的身體裡肆意生殖繁衍,我每一根在其壓迫之下從而不能負荷的血管都足以使我蛻變成一個越發光怪陸離的個體,一路蹣跚一路吞吐著誰也聽不見的秘密。

但清楚明了的是這些秘密畢竟會隨著時間鏡頭的逐漸遠離變得僵硬老化,最終因為記憶的風乾開始微不足道。那時候的我則會站在現在正仰望著的雲端上恍然發現,其實可以把這些秘密稱作“恥辱”或是“面具”。然而現在的我仍不甘心讓曾經柔軟的字眼演變成如此機械形式屹立在我們的視網膜前。時代與時代之間交接著各不相同的秘密,這些秘密的取捨促使我們完成從一個階段邁向另外一個階段這一最殘忍的形式。當我們的動作只剩下回頭,視覺卻再也無法教會我們嗅出年少里心慌忐忑惴惴不安頻率。但即便如此又能怎樣呢?我們依然浸泡在無邊的秘密里,因為秘密始終是秘密。

因為秘密始終是被我們丟棄的,卻又被躲藏在我們屁股後面的孩子們重新拾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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