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弱項

最近網上討論中國人民族性的言談多起來了，有一篇《再說|醜陋的中國人|：性格里缺乏莊嚴氣質的民族》比較經典。他從東北的爺叔談起，痛惜國人的對外態度，尤其是對日本。作者引用最多的是韓國的行為，認為牢記血仇、睚呲必報是韓國人血性的表現。而他質樸又健忘的父兄，“……他們的生存似乎只是為了生存，只要能生存下去，他們不在乎別的什麼。他們對傷害過他們的人是那樣的大度，過去就過去了。”他們忘記了民族深重的災難。

文章寫的很精采，確是大部分中國人的肺腑之言。而且開篇就斥責某些卑劣的有關“鬼子”的文字作品，“……那些追求感官刺激的標題和細節描寫分明透露著寫它的人和讀它的人某種不見天日的慾念。沒有什麼東西是中國人不能糟蹋的。”其中充滿了對民族自強的企盼。作者還著力將韓國人的民族精神、足球和春秋人格做了對比，認為目前中國急需拾回莊嚴的民族氣質。我認同這位作者以家比國的夢想和發奮圖強的希望，但對於民族氣質的評價卻不能認同。更要補充和強調我們所有過的苦難。

不錯，我們的民族確是災難深重的民族。這種深重的災難集中體現在最近一百多年來外敵入侵的屈辱上，但這不應該讓我們忘記更早的父輩同樣痛苦的生存過。我們並不是最近一個多世紀才變得水深火熱。我們祖輩的痛苦最大部分是來自我們自己人，我們的帝王和統治制度。從歷史上看，中國是農民起義和改朝換代最頻繁的國度。處在社會最底層的農民和貧民就是我們的血親，我們的歷史總是將整個民族最深重的痛苦壓在他們身上，而他們同任何人一樣都希望安寧、體面的生活。但是官僚惡霸的欺壓、沉重的賦稅、體面人的蔑視有哪一天離開過他們呢？他們有哪一天不為自己的晚年和子女的未來而憂愁呢？哪一位統治者對他們的許諾和安撫是真誠的呢？我們是否真正了解和熱愛我們的父老鄉親呢？

外敵的侵略和燒殺是永遠不能忘卻的恥辱。血氣方剛的人們指責同胞太容易遺忘，所以悲劇和苦難才一再重演。但我們的遺忘是我們生存的一部分。

我們在記住南京大屠殺的時候，對1864年湘軍的南京屠城又怎么辦呢？我們是否可以遺忘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和康乾盛世中的文字獄呢？如果那好歹算是外族的話，那唐末、五代的人相食、明太祖的剝皮萱草濫殺功臣、太平天國洪楊內訌的慘劇又怎么計較呢？我們是否又有權力遺忘文革的冤魂呢？為什麼大屠殺總是與我們相伴？

外敵的屠戮只會讓我們覺醒和振作，而我們自相殘殺的兇狠和惡毒才讓我們惶惑和消沉。如果有人指責某些國人對外軟弱，其實以前面例子來說，不少人對待同胞都如此兇殘，對外族又豈有善心。但凶暴和軟弱往往會結合在一起，如果有對無助者欺凌、兇狠的一面，就會有對權勢獻媚、溫順的另一面，這就是奴性。奴性是對權勢的趨附與對弱者的蹂躪的結合。它貫穿我們的歷史，這才是我們要認真面對的問題。我們能夠保證我們對政見不同的同胞有足夠的仁慈嗎？我們能夠保證哪一天我們的軍隊在敵境能有足夠的文明嗎？

一個民族的莊嚴氣質從何而來？是來自祥和穩定的生活秩序、融洽的社會建構、社會矛盾的即時傾訴和釋放。我們的歷史在這方面總的說來多不如意，反倒是越早的朝代越給人美好的回憶和幻想。這也是文章中一再提到的春秋精神吧。作者所推崇的春秋精神就是一股血氣。我們民族少年階段的雄渾大氣確實令人神往，特別是春秋戰國，百家爭鳴，人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人人都可以宣講自己的信念、人人都可以選擇自己心儀的思想。這些思想成就了幾千年的東方民族。可以說我們至今的思維和處事都是這些思想的餘溫。

這股血性和豪邁之氣的背後是人的相對自由。國家間既競爭又合作，這種關係中最重要最有益的莫過於對人的尊重。君王們對臣下不敢有所輕慢，即使沾上這樣的名聲也會使自尊的臣民拒絕與之合作，甚至亡命異邦。多少人才和智慧就是在這種尊嚴感中誕生出來。這也是遊方浪子荊軻一聲易水低吟亦不輸於屈原之離騷的原因所在。那時不分貴賤國籍，人人活得自在隨意，即使在君王面前也保持強烈的自尊，更何況面對大是大非的民族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