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愁水向東流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大凡李後主的詞作總少不了一種淒婉深沉的情調，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怨愁。從至高無上的帝王轉瞬隕為刀俎上的魚肉，後主的心如飛流直下的瀑布，墜入谷底，支離破碎。那一篇篇訴之以血的詞作，便是那破碎的心激起的哀婉的迴響。正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語始工”，所以我覺得，讀後主的詞，就仿佛進入了一個意蘊深遠的人生，心若濯洗一般，受益匪淺。

風清月白時，紅花綠柳間，歌舞昇平的後宮中，我們似乎看到了後主粗魯地端起一杯烈酒，笑逐而盡，一臉放蕩的神情。周遭的楚腰身、胭脂味、霓裳曲，讓他沉淪，讓他墮落，更讓他對國民生計了無興趣。一陣陣傾心的唱腔，一聲聲柔媚的嬌呻，慢慢吞噬了他的男兒氣概，只留得一具享玩的軀體。

“憂勞興國，逸豫亡身。”我甚至斷定，後主的結局是一種歷史的必然。

我們完全可以想像，當宋兵攻入金陵，後主肉袒出降的情景，那該是多么震顫歷史的一幕啊！習慣了紙醉金迷的生活，犀利的刀鋒於後主無疑是嗜血的猛獸，讓他從光艷十足的巔峰驟然落地。他這才幡然悔悟，記起自己身上還背負著萬民的期許。只可惜“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之後，身已被鎖梧桐深院，縱使有萬千對故國的眷戀，日夕也只得以淚洗面，用一篇篇如泣如訴的詞曲發泄內心的孤憤和怨愁。

“還似舊時游上宛，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暮煙深垂，孤月如勾，讓他傷感一時。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離歌襲耳，舊景刺目，讓他惆悵一夜。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常東。”朝寒晚風，歸夢難成，讓他遺恨一生。

雕欄玉砌固然還在，無奈朱顏已改。後主變得沉默了，變得容易感傷了，此時的心境才最適合一個亡國之主。歷史也多情地將後主的一生刻在磐石上，留待後人品讀出其中的些許真諦。我想，後主失掉了他的王國，卻也重新建立了一個光明磊落生命情感，那么，他最後一定是痛痛快快地飲盡毒酒的，因為他不願讓那愁水永遠向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