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

阿雲是一個溫柔女子的符號,記憶的風颳過初春暮秋。當年,曾經飄蕩在早晨的天空。青春的眼神,水樣的年華,雲開的一瞬,展現少女風韻。情竇初開的蓓蕾,投進陽光的懷抱,綻放彩雲一般的魁。偶遇冷暖情感會合,霧化的雲會結成花,飄打在遐想的神經上,時而激發震撼,時而如墜冰隙。被愛情灼痛的雲,至今尚在天空飄蕩憂傷。

“白雲從不向天空承諾去留,卻朝夕相處;星星從不向黑夜許諾光明,卻盡力閃爍,我從不向你傾訴思念,卻永遠牽掛。天氣轉涼,勿忘加衣。”一看便知是阿雲的簡訊。當日,正值丁亥年重陽節,縱有公式化之嫌,但依然可見胸襟豁達和殷殷關切。雲平常只會手機簡訊,與電腦QQ之類無緣。自打有了各自選擇,約定禁用電話,同城相棲,也不再見面。在近半個世紀的相顧之間,守約如初,從未愈越雷池半步。保留的那份情那份愛仍然那樣純潔,保留的那副音容笑貌仍然那樣年青風華,令人心馳神往。難怪當年長孫皇后,病入膏盲彌留之際,聖上入宮探視,皇后掩面回話,不露病容,彰顯了遠見。謝世的皇后,於另一個世界,仍獨享皇恩浩蕩之思念,皇帝令人壘台,每每攀緣憑弔亡靈,寄託哀思。儘管天子黎民相差甚遠,然而心儀相通。

李白《長干行》詩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常被後人用來比喻少男少女的初戀。我與阿雲卻有另一番傳奇色彩。二人身世不同,云為富家女,我是農家子弟。相似的是同奔一座古城,同入一所學校,同宿一個屋檐下。三維空間的奇遇,緣份之外多了一份神秘,加之異性激勵,又恰同學少年,順理成章地生髮出火紅的糖葫蘆般的故事。

一生磨難頗多,惟有少時寄人籬下的苦澀不忘,遠離母愛,同孤獨朝夕相伴。此時,哪怕一句噓寒問暖,一個莞爾微笑,一次相約同行,類似這些不經意甚或廉價品,對我而言都是高級的奢侈享受,珍貴如金,一直珍藏在記憶里。“苦行僧”的我,日間乾稀兩餐,常以拾的菜邊邊、豆腐腦佐餐,日子過的清苦。衣食無憂的阿雲,或許同情仗義,每餐不與家人同席,捧碗與我一處同吃,趁無人把好菜撥到我的碗裡。對此,不但忐忑心悸,而且流露出排斥吝憫的情緒,她往往撂過一句:“多長愛心。”舊時,多戶人家同屋,人氣和諧,但受貧富差別的煎熬強烈,年少氣盛又受虛榮心驅使的我,心裡嚮往與精神負擔都過重。這與後來,養成樂於助人的性格不無關連。自此,把名字“霞”改成“俠”,蘊含了鋤強扶弱之意。“衣裳破了有人連”,這是黃梅戲七仙女的一句唱詞。那時,衣服髒了有人洗。夜晚,我在古宅井邊搗衣,阿雲聞見,悄無聲息地來到身邊,搶過髒衣洗淨又匆匆離去,只聽弄水聲聲,不聞半句言語。其實,來去都是風,留下的是那沁人心脾的少女玉體清香,醉我一生。

阿雲品學兼優,學識淵博,堪稱才女。難懂的學問,央她指教。或許阿雲自詡為人之“師”而擺譜,原本家人差她做的事,諸如打醬油買醋都轉嫁到我的身上。凡莘莘學子,惜時如金。阿雲每晚做功課至深夜,清晨又早起溫習,我就做了她的時鐘,清晨醒來敲響板壁,她“聞雞起舞”,每日如此,已成慣例。阿雲使喚我,我亦樂於承受,身為知己者而“勞”。王樂賓先生曾披露鍾情於牧羊女,後被寫進歌詞:“願她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地抽打在我身上。”大師痴情於美麗的姑娘,比我等凡夫俗子感受深刻的多,也應驗了“打是情罵是愛”的世俗。

一個叫愛情的詞語,距我且近且遠,遠的是過去,近的是未來。過去的彼此生分,未來的彼此彷徨。我因家境拮据,輟學去了一個地方謀生,後來獲知,阿雲也肆業離家,我倆各棲一隅。正當情感方舟擱淺的時候,又一次在老宅奇遇,斷了幾年音信後的會面熱烈情景仍記憶猶新。一對青梅竹馬陡降在各自面前,是愛情征程上的浪漫,都感到對方已是超凡脫俗的俊男美女,一種不能自抑的激情爆發於瞬間,兩雙眸子被愛潮打濕,兩副面頰泛起紅暈,兩耳聞見突突地呼吸聲,兩雙柔和的手握在一起,彼此感受對方全身血液仿如壺口瀑布翻騰。剎那間,恨不得自己立馬融匯到對方的血脈里歡樂奔放。感情的征服力大到極限,以排江倒海之勢所向披靡。它不要表白,不要許諾,感情的AA制更具文明更富魅力。如果用曾經愛過來解釋愛情,這是東方人戀愛觀的一大進步。阿雲與我走過就是這樣的一路戀程。

愛情是鼓帆的風。當祖國需要,我離開阿雲去了軍隊服役。開始,軍地兩端,戀情鴻雁傳。雲的信中多有信物,一片相思葉,一隻梁祝幻化的花蝶,一枚時尚芬芳的書籤。一段段知音的文字,感人肺腑。正當熱戀之際,攔頭砸下無情棒,阿雲家庭情況突變,捲入政治鬥爭的旋渦。身為軍人的戀人,阿雲愛的希望徹底破滅。她怕誅連我,一封泣書之後,再也未見隻言片語,從此勞燕分飛。然而,忠誠於愛情的我,就像古時命斷藍橋的尾生一樣,一直守候遠逝的雲歸來。

又是一個五年之後的日子,我與阿雲最後一次邂逅老宅。我縱情如火,阿雲漠然如水。當年炙熱可手的會面情景已成往事。齊耳短髮的阿雲,似早春二月的碧草,唇不點自紅,眉不描翡翠,身穿流行的 * 服飾,神態略顯憔悴,嬌羞怯怯,但姿容仍不失神采端莊,一雙大眼骨碌碌地轉,仿佛在思緒里尋找本屬於自己的選擇。窘迫良久,她終於掙脫精神枷鎖,吐出內心鬱積多年的悲苦:“我結婚了!”這信息或喜或悲,仿如一顆殘忍的 * 擊穿了我的真誠。孤獨無助的我,有口難辯。瞬間,神志墜入幻境,只能企冀古宅顯靈作證:阿雲是我的!心底的呼聲漸高,沖霄入雲。倘若阿雲有心靈感應,篤定能聽見我的聲音。當激情再度回到事實的駐足點,當愛情化為烏有,我在一首詩抄里讀我自己的心情:“就這樣別離吧/輕輕地點一點頭/再輕輕地揮一揮手/可我知道/思念便從此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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