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爬爬

爬爬死了。

不知道是何時死的，也不知道死在哪裡，甚至連是餓死的，是病死的，抑或是，鬱悶而死，我都無從得知。

爬爬是我養的一隻小烏龜，它真的很小，還沒有半個巴掌大；它也很醜，起碼曾經我這么認為：令我討厭的綠色，奇奇怪怪的紋絡，ET般的凸大眼睛。所以，我不喜歡它。

我無法見證爬爬的誕生，也未被告知弟弟是為何要買回爬爬。但我知道的是，我還是將爬爬帶回了家。而因為它小，它醜，我最終和弟弟達成了一致意見――它真的是一隻無趣的烏龜。只是失去了爬爬的弟弟再也沒有向我提過他眼中的“那隻烏龜”隻字。

那都是去年深秋“落木蕭蕭下”時候的事了。而如今，荷花還沒有綻開，知了還沒有鳴唱第一聲，江南的梅雨季節才剛剛拉開序幕，太多太多太多的美好還在等待……

爬爬，卻死掉了。

爬爬，我真的不喜歡你。

沒有經過太多的思慮，沒有寄予絲毫希冀，甚至沒有顧及是否好聽。我就給你起了這么個惡俗的名字。可是，你為什麼還要探出腦袋，表現得那么興奮地望著我。這讓我多么想嘲笑你。

還有，你那么小，我是知道你不會游泳的。可我依然執意把你一下扔入了水那么深的盆中。你那么努力地掙扎，我卻在近旁看你不斷地下沉，下沉，下沉。你還未定神地在我手心掙扎，我卻對你沒有絲毫的安慰和鼓勵。

還有，很冷的冬天，我在你身邊燒起的火堆，你以為是為了給你取暖嗎？我的本意其實是想讓一氧化碳、二氧化碳、二氧化硫毒死你。只是火堆離你遠了點。

還有，還有……

你一定是已經知道我不喜歡你了吧，所以你才總是閉著你那ET般的凸大眼睛，縮手縮腳地蜷在角落裡。而我卻總想藉口讓你曬太陽而確定你是生還是死。可你總是讓我很生氣。特別是當你曬飽了太陽後就孜孜不倦地爬。你為什麼那么喜歡爬呢？我每天給你換好乾淨充足的水，每天給你餵豐富可口的食物，每每陽光明媚就會讓你去曬太陽，僅僅只是因為棲身的盒子太狹小了你就一定要這樣：始終沿著那條不曾改變的路線努力頑固地往上爬，即使爬不上去，即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去了又輕易地滑下來。我怎么那么想嘲笑你啊！你怎么就那么傻呀！你不知道那樣滑的盒壁你是不可能爬上去的嗎？你不知道即使爬上去了，盒頂的蓋你也是打不開的嗎？你難道不知道就算我把你放了，你那么小，又不會游泳，能去哪裡？能幹什麼？能如何生存呢？

只是單純地想逃離嗎？只是單純地想自由嗎？只是這樣單純地，寧願沖個頭破血流嗎？抑或是，你再喔複雜地思考著哈姆雷特的問題：生還是死？

你怎么就那么不聽話，那么不乖巧，那么叫我不喜歡呢？

爬爬，我是真的不喜歡你？

失去你時，我竟然都不曾預感到。你竟是從來都這樣未被我在乎過！還是在睡

覺前，從媽媽的口中得知你死了。我什麼都沒追問，也沒什麼表情地躺下了。

可是我一直在黑暗中大睜著眼睛，我知道，只要眨一下眼睛，淚，就會決堤。

我還是哭了。

一遍一遍地回憶我們曾經的顏色鮮艷的故事。

一遍一遍地追問自己，為什麼從來都沒有好好對待過你。

一遍一遍地追問自己，為什麼你離我遠去時我不曾有所感應。

一遍一遍地追問自己，為什麼我的小烏龜不長壽，為什麼不長壽？是因為我的爬爬太小太無能了嗎？是因為注定了我的爬爬要受苦難嗎？是因為我的爬爬生活在與其他長壽烏龜不同的環境下嗎？是因為我的爬爬在來生才會長壽嗎？如果，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做什麼嗎？是不是向上天乞求，讓爬爬，不要再遇見我了！

我一遍一遍地追問著自己，爬爬還會讓我知道它過得好不好嗎？

哭累了，睡著了。

夢裡――

是討厭還是恐懼？一定要那樣認真地用力地頑固地逃離我，逃離你曾經生存的空間。

是沒有聽見吧。但曾經的吶喊還能穿越時空：我所負擔的太過沉重。

書里問，生還是死？

記憶中，你神色驚恐地在冰冷的水中遊動，努力地向上遊動，卻只能，漸漸下沉，下沉，下沉――

直到――你在我的手心，依然瞪大眼睛，拚命掙扎。

直到――貼近溫暖的冰涼處，記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