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兄弟》是大約一年多前歐俊熙推薦我看的。當時我不曾讀過余華,僅僅知道享負盛名的《活著》。

我記得當時是在我們家附近的新華書店,他推薦時說的話語氣很平穩,我知道他說得很認真,並且不用看都想的見他的表情――木著一張臉,近 * 後面的眼睛無神地徘徊在書架之間,沒有焦點。焦點都在他認真說的話上。我們已經習慣這樣說話不看對方。

那個夏天我們跑了很多次新華書店,儘管那裡的書陳舊得常常讓人摸到一層薄薄的塵。他說哎呀好多書想買啊我們有錢了要一堆堆抱回家。很多人知道他家境很好可是不一定知道他說出的“有錢”是什麼意思――他覺得現在的都是他爸給予的,以後靠自己才能“有錢”。然後那個夏天我們偶爾會帶著一兩本書走出書店,而常常空手而歸。

讀《兄弟》前我從未想過文字可以這樣行雲流水,五十萬字的作品讓人可以幾天內讀完――卻幾乎每段情景都深刻烙印在記憶中,談論的時候情節都能信手拈來,像是我也在劉鎮,在兩兄弟旁邊見證地覆天翻的四十年。

當年輕的宋鋼從鄉下走回鎮裡和李光頭開始一起生活的那天,他一定不知道李光頭在凌晨四點就早早醒來,幸福地等待著,等到天一亮就到街上給宋鋼配鑰匙。回來時遠遠地就能看到頎長英俊的青年宋鋼,身上的衣服褲子因為太短而接上不同顏色的布料,靜靜地站在家門前兩個小時。

年輕的李光頭也一定不知道,這一天宋鋼也是在凌晨四點醒來,告別生活十年的村莊,披星戴月地踏上路途,離開剛過世的相依為命的爺爺,走向相依為命的李光頭。

當兩兄弟第一次從工廠拿到工資,一起躲到被窩裡幸福地把三十六元數了一遍又一遍――兩個孤兒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錢。

英俊的年輕人宋鋼騎上劉鎮一年只分配三輛的永久牌腳踏車,成為劉鎮最矚目的焦點。失意的李光頭第一次騎上腳踏車,讓宋鋼在後面奔跑著推動,體驗到近乎飛翔的快樂,大叫著好大的風好大的風。宋鋼喘著氣笑著說:“李光頭,以後你也會有一輛腳踏車的,到時候我們一起騎到上海去。”

“對啊,我以後也會有腳踏車的,我們一起騎車去上海。”

還有中年的宋鋼,臨別前給李光頭的信中那句“李光頭,你以前對我說過: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我們還是兄弟;現在我要對你說:就是生離死別了,我們還是兄弟。”

――都是動搖靈魂最深處的情景。

那個不可再的年代特有的青春,是我們不曾有的經歷,但是隔著時光的薄霧,想像腳踏車穿越田間小路時的呼呼風聲,還是能依稀感受到質樸的幸福。命運在裂變中裂變,在爆發中爆發,年月把每個人雕琢成從前無從猜測的模樣。不光是故事的主人公,就是隔岸觀火的旁人,也不由得為他們悲傷,甚至哭泣。但是如果你還記得,如果你還願意想起,那些再平凡不過的幸福時光,那個年代久遠的純白原點,依然是真實地存在過,連命運都無法將它改變。它帶上了回憶性質的美好氣息,抵擋著一路以來的悲傷,一同更劇烈地衝擊著靈魂。

我想,這就是歲月給我們留下的。

真的是部好小說啊能感動到我這樣麻木的人……

我想到這些的時候是在那個夏天的一個下午。恍惚地回過神,我就看到身旁的歐俊熙,和我一樣拿著網球拍,沉默著走向球場。現實醍醐灌頂一樣驅趕了我關於遙遠年代的假想和悲傷。什麼荒唐的年代,什麼絕望的吶喊,什麼悲痛得無以復加的生離死別,一瞬間我統統都不認識。我只是覺得這樣很好,能走在繁盛的陽光下非常好,能跟這樣一個傢伙一起打網球,並且雙方都能預料到會打得不分勝負,真是太好了。

我突然很感恩。

而那個年輕得近乎無憂的夏天過去後,我們重新回到各自的高中生活。見面的時間少了很多,去書店,打網球的機會也是。

不久前我們都有的幾天假期里,我對他說,你知道么,清遠終於開了家像樣的書城,書很多,很新。本來那幾天我們有很多機會放下作業走出家門,但是暴總會在白天不期而至,剝奪了我們打網球的機會。

我見過他後的第二天晚上,我百無聊賴地走到書城,隨意走在高大的書架間。半小時內拿了兩本《情書》,一本余華,一本史鐵生,依舊百無聊賴地走向櫃檯。走出書架間的時候,入口一個頎長的身影扯住我的視線。

穿著校服短褲,T恤,這么隨意的穿著也只有他會穿出來。還有略厚的近 * ,即使有點驚異也是一臉平靜的表情,都是閉上眼睛就能想像出來的熟悉。我開始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話一邊重新走回書架間,說著哪本怎么好哪本評價怎樣。卻還是習慣不看對方,仿佛我的話是對著書本們說似的。所以我想他一定沒有看到我一邊說一邊在笑。

有時候我覺得世界真的是小得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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