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傷

想到童年,我曾經向同齡人炫耀自己的勇敢:漆黑的夜晚,到一里路外的小店去為父親買黃酒。父母也曾向他人說起我的勇敢。可是,我當時的確害怕了。雖然微弱,我能明顯地感應到。而現在,這種害怕不斷擴大,演變成一種恐懼。其中也包含對鬼怪的害怕。我想,絕對的唯物主義者也會有恐懼妖怪出現的時刻。

我想,這恐懼主要是能把我的感情放大,難以承受其中的痛楚。黑夜中沒有星星,只有緩緩移動的亮點。我居住在人群中,永遠都是,黑夜,又噩夢一般地催我回憶。她也是一個普通人,我曾經暗暗喜歡過的人。我遇見她有十分之一的機率,上帝同意了。我們在同一班,又恰好,她坐在我後面。她不太愛說話,總大片大片的時間去發獃。當我想跟她說話時,她突然說:“我累了。”這冰冷的拒絕讓我每天編大量的笑話去靠近她,她淺淺地笑,不答。當時校園裡一直在放莫文蔚的一首歌:或許放棄,才能靠近你……我想我們的關係就保持這樣吧,不要刻意地再去拉近,否則是對她的一種侵犯吧。

有一天,她突然說:“恩……能不能借一下尺?”我記得當時我是失態了。我慌張地翻著鉛筆盒,然後又急急忙忙地拿了一把給她,並掛著很誇張地笑。她拿了尺,卻不看我。我的興奮就這樣白白地晾在那邊,一種自嘲的感覺。唯一值得我興奮的是她還要還我尺。我立刻回過神來,準備著該如何對她說話。

她沒有做什麼別的,只是直接地把尺遞給了我。我想使自己鎮靜下來,強作出一副隨便的樣子接過尺。她低下頭,發一片片垂下來,遮住了她大半的臉,像小孩子一樣努力地一筆一划寫字。我突然說:“數學試卷做好了嗎?借我用一下?”其實我從不抄人作業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就出了這句話。我在後悔,她突然抬起頭,冷冷地說:“我還有幾道做不出,能給我看看嗎?”我忽然之間變得很激動,差點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連說:“好的好的。”幸虧我試卷上的文字不會激動,靜靜地展現在她面前。她看著,並沒有問我什麼問題。

上帝又賜我一個機會,她外婆家就在我家不遠處的鄰居。她很流暢地背起書包,有點陽光地對我說:“今天我回外婆家一起去吧。”我愣了一會,連忙點頭,然後拚命地向包里塞書。我拉起書包轉身站起來,她剛好也轉過身。我可以清楚地記得當時她的頭髮掠過了我的臉,有點痒痒的。她看著地面的眼睛突然如此近距離地落在我的臉上。她沒有驚慌,說:“好了?那就走吧。”她的眼睛立刻轉到別處,告訴了我她的慌亂。我跟在她的後面,像個很乖的孩子。我們都各自跨上腳踏車,我還是一樣,緩緩地跟在她後面。她動作很慢,卻很優雅。我追上去與她並排騎著。一陣風吹起,操場揚起了大片的風沙。她捂住嘴,眯著眼看著我。我笑了笑,說:“騎快一點吧。”她很用力地他著,身子略微一俯一仰的,讓人覺得她那么用力會把自己拆散架了一樣。

我用很柔和地聲音對她說:“差不多了,慢一點吧。”的確,她讓人心疼。她也很乖地慢下來,還是用冷冷地眼光看著我。我覺得自己好無奈。不時地有幾個同學經過身邊打招呼,我都應付著過去了。她說:“你有心事嗎?心不在焉的樣子。”“沒有,只是天氣熱,感覺不舒服而已。”我一時之間竟想到了這么好的理由。我接著說:“前面有超市,我請你一瓶飲料?”我幾乎帶著懇求的目光看著她,她說:“恩。”飲料拿在手上冰凍的,水不停地往下滴。飲料瓶上痛苦地分泌著它的淚水,我的心有點微微的哀傷。我說:“看,這瓶飲料也熱得冒汗了。”她依舊回之以不變的微笑。她的心,仿佛已經經過了千年的冰封,我想我注定不是那個解封的人。她的雙腿機械地做著運動,讓人想起了完美的機械運動。而機械運動體現在生命運動上,算不算一種悲哀呢?我覺得自己好累。

太陽永遠不會隨人的意志改變,於是地上的影子顏色永遠那么鮮明。我說:“騎到樟樹下去吧,太熱了。”她做了,而我則騎到她的外側。因為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人覺得她太缺乏保護。她也許是一個曾經受過傷的人,可我什麼都不知道。也許自做多情的我只是她生命中一個很隨意,很普通的一個人。我注視著她,感覺自己真的無能為力。

她看著她面前的路,側著一邊的臉對我說”在:“騎快一點吧,我外公生日酒會快開始了。”我應了一下,又說:“前面岔路口多,小心一點。”她沒有說什麼,看了一下我,沒有表情。她把自己藏得太深了。她很快到了她外公家,我也回到了家,如釋重負。

現實無情地把我的思緒打斷了。已經兩年了,一段明明還在的感情,雖說不清,卻傷人心!現實告訴我,我們的確是過路人。只是!明明還在的東西,一轉眼,卻怎么也抓不會來了!

我不是個勇敢的人。黑夜將我吞噬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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