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203A室

作者:不詳  (字數:2800字作文)

我站在深秋露色里,長久的回憶。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一年,兩年,或者更長遠的日子。隱約的,我看見那種瘋狂的年代已經漸漸遠去,遠的看不到殘影。輕輕的掀了掀灰褐色的長外套,袖口攏著,疊出許多皺褶,就像落葉。是啊,就像落葉。輕踩上去,一個個靈魂吱吖作響,然後,“嚓”的一聲碎裂,連遺憾都來不及。我想說,這實在是一個值得記念的名字。203A室,我們通常暱稱其為“雅室”。“雅室”具體的起源經過已不可考,當我拖著碩大的行裝第一次踏進這裡,一時間竟無法把“雅室”同我未來三年的美好生活聯繫在一起。至少,與美好無關。一直到後來,我榮登四大雅人之首,這種境況才略有改觀。站了許久,周遭的草木散發著千絲萬縷熟悉的氣息。心裡莫名的湧上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該去睢瞧了吧!懷念並不是療傷的好藥,但至少不會惡化,死不了就成。我如此想著,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回來。輕踩上樓梯,照例聽見樓板低啞的呻呤。空氣里瀰漫著原木特有的霉味。記得以前,每每放假,看守宿舍的老大爺便會很早開始忙活,仔細的把樓梯洗的乾乾淨淨。我喜歡那種洗潔劑夾著陳舊木料的味道。比之單純的霉腐多了濃濃的人情味。轉過樓道便是203A室,只一抬頭,視線便毫無遮掩的落在了“雅室”古樸的木門上——一時間承接不了也躲閃不及。這種突然的正視令我窒息。有些東西,逃避比面對來的容易的多,比如回憶。推開門便是一條狹長的通道,兩邊排的整整齊齊的架床——我們曾經的“窩”。左一靠門邊是大腳川,對面是阿偉,左二是我,中間是鴨子。我挨個兒數過去,喃喃的低念它們曾經的主人,手心無意識的摩挲床頭的支柱。表面的銹跡增加了許多,我感覺皮膚被磨的生疼,伴著隱隱的心酸。物是人非啊!那時的我們,是否想到過分離的痛苦呢?時間到底是怎樣無情的一個東西啊!我記得昨天的我們還穿著褲腳拖地的敞口嗽叭褲在路上橫衝直撞,火紅的T恤耀眼的銀白色十字架,叛逆的不屑一顧。怎么今天就跟一老頭似的在這裡長噓短嘆呢?老了老了,像一片枯葉,搖搖曳曳磕磕絆絆,然後碎裂。忽然想起昨晚吹滅的十八支蠟燭,明晃晃的讓人難受。宿舍的樓下是一扇鐵門和一堵不算很高的圍牆。抬頭看時,牆頭滿布的碎玻璃渣兒拆射著刺目的陽光。那時候牆上並沒有玻璃,光禿禿的一片。興奮了高興了低迷了傷心了睡不著的夜晚,我們便魚貫的坐在牆頭體味清冷的月光,一直到平靜了安適了淡漠了忘懷了,這才輕輕越過牆去,把身形隱沒在街尾的暗色里。有時候大家一塊去上網,但通常是找家通宵營業的冷淡杯吃串燒。兩毛一串很便宜的那種,一人一把抓在手裡,仿佛抓著僅存的快樂,一口一口吞下肚去。大家吃的滿頭大汗紅臉赤脖,食物的熱氣從喉嚨一直燃燒到心裡,一種溫潤的氣氛在我們中間漫延。或者這就是所謂的男人的友誼,不需要什麼誓言儀式,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便各自心領神會牢不可破。其實我們都是頂容易滿足的一群。只要一點點空間一點點時間和小小的有限和自由,我們都會是原原本本的自我。可惜現實是壓抑的,令人窒息。有時我們會感嘆,這樣活著值嗎?然而從沒哪個烈士英雄站出來大吼一聲:解放孩子。大伙兒都這么過著,我們算個什麼鳥,只得跟著活。於是活著活著,生活就麻木了。猶如被抽空了思維的木偶或者行屍走肉。得了吧!至少,還活著。“雅室”的窗戶上貼著形形種種的時間表作息表課表複習計畫表。我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在成堆的紙張是尋找自己當天的日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厭倦到無所謂,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按照雙親的意願,我們無非是為了上個穩當的國小讀個穩當的中學考個穩當的大學,然後找份穩當的工作娶個穩當的老婆生個穩當的孩子穩當的生活。最後頤養天年一命嗚呼了此殘生。父輩的知足實在是長樂的不二法門,可惜我學不來那份與世無爭。誰會知道,我們年輕的軀體裡蘊藏了怎樣火熱的一顆心啊!我們渴望激情、渴望冒險、渴望自由、渴望親自去驗證和探索生命一切的已知和未知。這才是青春,這才是鮮活的生命啊。十六歲,花兒一般的年齡,我們不正像花兒一樣么?被牢牢的關在溫室里,寂寞的開放。流年,在黑暗裡慢慢荒蕪了。我們算是毀了吧!糊裡糊塗的便溜過了這多歲月。鴨子說:毀了吧毀了吧,理想,抱負,雄心,壯志,都他媽見鬼去吧!早一點的時候,大家都迷上玩兒《傳奇》,鴨子是練級最快的一個。後來我們建了幫派,鴨子去招人,帶小弟,打行會戰,攻沙城,忙的不可開交,儼然一派大哥風範。記得剛進去那會兒,沒錢沒裝備,鴨子一聲不吭扛起鋤頭整夜整夜的挖礦攢錢。他只要打了什麼好東西都給我們,以至於一把普通的魔杖,他從26級用到42級。遊戲裡的鴨子,呼風喚無所不能。每每望及他的雙眼,那雙不大的眸子裡跳動的是一種近乎狂熱的責任感。我常說的話是:換一種活法,鴨子定能幹一番大事業。他總是抿嘴一笑,說說而已,說說而已。現實中的鴨子是個靦腆的小伙子,對外人惜字如金。他的招牌動作是沉默,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我說沉默啊沉默,鴨子,你會在沉默中爆發還是滅亡呢?鴨子經常對我們說的話:真他媽累啊,活著。累啊累啊,我們如是吆喝著。於是,那個夏天的生命被消磨在了一堵不高的圍牆上。不知我說過沒有,每晚出去的時候,鴨子越過牆頭的身影最是輕盈矯健。那裡,是鴨子的世界。或許,他更情願活在夢裡。我一步一步在宿舍的陽台上打著轉兒,桃木板在我的腳下響著鼓點。每晚下課,我們都是在這木樓上奔來跑去,一群人踩著“咚咚咚”的節拍煞是好聽。這時住一樓的管理員老大爺便會氣急敗壞的喝斥,你們丫的幾小兔崽子給安靜點,小心我抽死你們個渾球。老大爺是外地人,隨兒子遷居過來,說話時帶很濃的地方口音。當他對著我們呼喝時,總是故意裝出一副兇惡的樣子,眼裡卻是藏不住的寵溺。除了嗓門兒大,說話老濺唾沫星子,他實在是個蠻和氣的的人。有時晚上他會煮很地到的掛麵給我們加餐,放假時他會跟我們一起玩牌,輸了像小孩一樣耍賴。我們在一起玩笑,而笑容里,他包含了比我們更多的發自內心的爽朗。很多時候,我覺得他比我們年輕。後來聽說他為了幾個學生得罪了領導,之後再沒見過他。記憶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隔著時光的空隙,撫摸無比熟悉的景致,過去的悲歡離合趕趟似的活絡起來。我跟鴨子拌嘴吵架,阿偉猴子一般從東床跳到西床,大腳川枕頭下面一個月不會洗的臭襪子......這就是我的流年呵,那些抹不掉的203A室的回憶。我驚覺自己的感情原來擱淺在這兒了,無怪乎心裡一直空著,任海水沖刷著,無法起航。我的流年啊,像一把握不住的細沙,從指縫裡絕決的,不緊不慢的溜走,夾著大片大片的幸福,走向蒼老。最後看一眼熟悉的小樓,古舊的木樓在昏黃的路燈下拉出老長的剪影,晦暗晦螟。胡同的深處傳來幾聲戲謔的暄囂,幾個穿嗽叭褲、紅T恤,戴銀白色十字架的身影飄乎著,漸漸遠離了。懷念,203A室!懷念,我的流年!原來,真正的感情,是烙在骨子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