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全村的人都來了。大家都知道，這將是最後一場演出。敵人的戰車正在逼近，他們準備用微笑來面對。演出的是一部喜劇，但總讓人笑不起來。演員們換上了總捨不得穿的表演服，卻演得十分生硬，幾乎是照著破舊的劇本念。村民們依然是專心致志地看著，他們知道演員們在想什麼。

三個小孩子在一旁，天真地笑著，打鬧著，似乎一切都和平常一樣。但他們沒能感覺到的是擔憂的目光在跟著他們移動――它來自人群中一位姑娘的眼裡，正處在花季的她，卻顯出不同於常人的沉穩。她是這群孩子的姐姐，父母雙亡在前線，她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災難又一次將降臨，她似乎在想，若是我去見了爹娘，他們中誰還能維持這個家？

“你們誰知道‘糖’是什麼東西？”三個小孩中個兒最大的那個突然問。其餘兩個搖搖頭。“告訴你們吧，那是一種甜甜的東西，比最甜的紅薯還甜呢。”他停了停，又接著補充：“上次我到東東家去，他給我嘗的，現在還覺得甜呢。”“那你還有嗎？還有嗎？”“沒了，東東只給了我一顆，那是他媽媽給他的，在很遠很遠的一個城裡買的。那地方有個洋貨鋪......知道什麼叫洋貨鋪嗎？”又是一陣搖頭。“不知道吧。洋貨鋪就是賣洋貨的地方，那裡全是黃頭髮藍眼睛的洋人帶來的東西，可貴了！有種叫洋皂的東西，用來洗身子的，洗了身上比花還香呢！城裡人天天用這個！這都是東東告訴我的，他家的糖還有這么大一盒呢！”說著，他用手盡他最大的努力比出了一個圓，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兩個小孩聽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哥哥，我要吃糖，去找東東要......”最小那個鬧了起來。“對，去找他給我們一顆。”“好吧，走！”三個孩子興高采烈地出發了。

“不行，我不給！”東東沒有去看演出，那演了無數遍的枯燥劇本確實提不起他的興趣。此時，他正緊緊地抱著那盒糖。“給我們一顆吧！”大個子求著他。“不，我只有六顆了！”最小的那孩子一下子哭了出來。大個子急了，噙著眼淚說：“一顆，就一顆！”“不，這是我給哥哥留的。哥哥在打仗，他太辛苦了......”“你哥哥已經死了！”“不！他沒死！不準說他死了！！嗚......”說著，東東使勁把他們推出了門外，狠狠地閂上了門閂。

三兄弟失望地回到了演出場，最小的還在哭。演出已經結束了。在場的人卻久久不肯離去。姑娘發現孩子們不見了，正焦急地找著。終於，看見了他們，卻發現弟弟在哭。“怎么了？”“我們去找東東拿糖，東東不給。”姑娘又看看大個子，大個子點點頭。姑娘看看泛起晚霞的天空，略帶焦急地說：“走，先回家。”

路上，她回憶起“糖”這種東西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家裡不缺吃穿，每年還小有節餘，那時，她還沒有弟弟，那時，爸爸常常外出。有一次，爸爸到了一個叫“上海”的地方，給他帶回一些用花花綠綠的紙包起來的東西，爸爸告訴她，這叫糖，大城市的人都喜歡吃，你也嘗嘗。她放了一顆在嘴裡，頓時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她望著爸爸飽經風霜的臉，笑了。

到家了，他們在臥室坐下。弟弟眼角的淚已經快幹了。她謹慎地從床下拿出一個小盒子，輕輕撫開上面的微塵，對孩子們說：“我給你們講一個‘糖’的故事......”孩子們於是馬上坐起身子來，認真地聽著......

她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父親的勤勞，母親的慈愛，豐收的喜悅，吃糖時的幸福，弟弟出生的快樂，父親的英勇參軍，母親的被迫上陣，都化作了淚水，滴下來......

故事講完了，大個子若有所思地看著姐姐。姑娘打開盒子，裡面是她收藏了許多年都捨不得拿出來的糖紙。

天邊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音，姑娘著急地望了望，迅速把糖紙給了弟弟們。弟弟高興極了，歡呼著跳起來。姑娘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從床下翻出一個鎖得緊緊的箱子，從裡面翻出一大把零鈔，塞給了大個子。

她把他們帶到屋外，天已全黑，她看了看，東邊閃著光亮，傳來轟轟的響聲。她指向西邊，對他們說：“糖就在那邊買，快去吧！使勁跑！跑得越遠越好！”

“好！”隨著大個子的歡呼，弟弟們在他的帶領下，越跑越遠......

而姐姐，卻拿起了槍，向東邊跑去......

“哥哥，還要跑多遠？”“跑吧，跑得越遠越好！姐姐把錢給了我們，我們可以買好多好多的糖！”說著，淚珠滑過，在向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