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幽夢

蜿蜓遊廊,石子甬路,粉垣如帶,百竹相映。大株的梨幽香隱隱,芭蕉的闊葉翠綠欲滴,更有一泉灌牆而入,繞階緣層,旋竹而下,叮咚有聲,出處名曰:瀟湘館。

她,是這裡的主人。有著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嫻靜似嬌花照水,行動似弱柳挾風。她斜倚著窗棱,幽幽長嘆:願奴肋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黛玉黛玉,你好似那沾風露染得仙姝芙蓉,淚光中承載多少痴與情?

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窗外竹影映紗窗,滿屋的陰陽翠潤,幾潭生涼,你還在流淚吧。是自憐還是自惱?也許,都有吧。你和寶玉,本可以同心相通的,卻因太痴假意試探,以至他氣急砸玉,你大哭大吐,還吐氣鉸了他精心紡織的玉穗。

紫鵑勸你:原是姑娘太過浮躁了!是啊,你浮躁,只是因為有人為他說媒,你的心一直懸著啊!賈母抱怨,你倆“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你聽後好似參禪一般,細嚼其中滋味,不覺潸然淚下。在瀟湘館中臨風灑淚,你是否知道,此時此刻,他也與你一樣,在 * 對月長吁,真可謂是“人居兩地,情發一處了!”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更向誰?

寶玉挨打了,且已動彈不得!你聽到這個訊息,只覺一陣眩暈,噪中腥甜,不等人扶,已在手帕中咳出了一口鮮血!你自知他房中此時正熱鬧混雜。如果急急去了,不免一時失態,遭嘲笑,只好由紫鵑攙到床上,對著窗紗不住地流淚。

等他房中人已散,你終於坐到了他床前,在微微喘息中,你看到他已入睡,額頭上泌出細細汗珠。而他身上竟沒有一處好地方!你不禁又嗚咽起來,怕吵醒他,用手帕捂著嘴。

他終於醒了,看到了你腫得如桃兒的眼睛。你的一句:你以後可都改了罷!直把你的心送給了他,遠勝寶釵的千言萬語,金方良藥。他長嘆一聲:“你放心!”

你放心!只記得前些日子你與他在泌芳橋相遇,你們都認清了對方是自己的知己,情意相合嫌隙漸消,他當時就是用“你放心”這三個字來安慰你心中的憂慮,來代表自己萬語千言的!

五月的暖日,攪得你心中翻江倒海。之後,心便被他占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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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脈脈,滴竹梢。他今夜特地冒雨來看你。你笑他頭戴蓑笠,身披蓑衣像漁翁。他見你露出喜愛之情,便要送一套於你,你一時忘情,笑說自己如穿戴上,會像戲中的漁婆。敏感的你頓時自感失言,滿臉飛紅。

你怕他晚歸涼,催他早回;你怕他穿不慣木屐,雨中跌倒,特把自己的玻璃繡球燈硬給他,好多一點明;你還怕,於是在瑟瑟冷風中目送他直到背影消失;你又怕,雖與他素日和睦,但終有嫌隙。

窗外,竹梢蕉葉上雨點淅瀝,清寒透幕,你在淚水中漸漸睡去……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

你明白,他捱打後送予你的舊絹上的綿綿真情。你明白,桃花樹下,他吟出: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的切切實意。你更明白,他夢中喊出“木石姻緣”的拳拳堅定。

你知道,在舊絹上題詩後,鏡中自羨壓倒桃花的你,正種下往後病根。你知道,秋雨中悲涼異常的《秋窗風雨夕》已定下了一生的悲涼的基調。你更知道,在屋檐下的自己,只能聽天由命,自任飄搖。

可是你是否知道,這個封建的大家庭是你的牢籠,禁固著你所有的感情。你好比是泌芳閘瀉出的那一彎活水,在這牢籠中盪著點點靈動。可你終是逃不出這金絲編織的牢籠。即使你與寶玉兩情相悅,互認終身又如何?

黛玉,你始終認定自己是輸了罷。面對沾滿淚痕的題詩鮫帕,面對載滿你愛恨情愁的篇篇詩稿,面對這如煙似霧的銀紅“軟煙羅”,面對這隨風輕搖斑斑駁駁的湘妃竹,你的心徹底冷了罷。

香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迷。在寶玉與寶釵拜黨的喜樂中你帶著無限的愁苦與不甘,香消玉殞!一切都結束了罷!

嗚呼!曹芹先生為林黛玉的總結,只有二字:情情。情情,情悲情,情真情,情不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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