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逝的哞音

黑老犄是我家養過的一頭牛。

那年春天爺爺從集市上趕回來一頭小牛犢,全身黑黑的皮毛,摸上去像緞子一樣光滑,鄰居們見了都禁不住誇讚道:“長大肯定是塊犁地的好架子!”此時,爺爺一邊吧嗒著菸袋,一邊笑眯眯地說:“就叫它‘黑老犄’吧。但願它以後能長得健健壯壯的,多活一些年歲。”

黑老犄真的長成了一頭健牛,犁地套車,樣樣都很出色。它總是不知疲倦地聽從著使喚。它的脾性很溫馴,即使鬆開手裡的韁繩,也不會撒野。

那一年初夏,天氣異常乾旱,村里放牛大都聚集在西河灘上,只有那裡的草還比較茂盛。有一天下午,我們正在西河嬉戲,一個眼尖的小夥伴突然叫起來:“哎,你家的黑老犄呢?”我抬眼朝河灘上一看,果然不見了黑老犄的蹤影。我的腦瓜“嗡”一下炸開了,以前它從沒有走出過我的視線。

當時,有一群豺不知從何處竄到西嶺後的那一片荒野里來。它們經常在夜裡伺機偷襲村裡的牲畜,有好多家的牛羊被它們咬死咬傷過。“黑老犄,會不會被豺狗——”想到這裡,我不由地打了一個冷戰,急得哭出聲來。此時,隱隱從西嶺的那片棉槐林後傳來一聲聲“哞——哞——”的牛叫。石頭哥第一個叫了起來:“你家的黑老犄一定是被豺狗拖去了!咱得趕快去救它!”

我們穿過棉槐林,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4隻豺狗正團團把黑老犄圍在中央,並虎視眈眈地盯著它;還有一隻受傷的豺狗,躺在地上痛苦地掙扎著。黑老犄的一條後腿已經被豺狗咬傷了,然而面對4隻兇惡的豺狗,它絲毫不膽怯。

在僵持了數分鐘之後,那4隻豺狗再一次向黑老犄發起進攻。只見黑老犄敏捷地轉動身子,用那兩隻像刺刀一樣鋒利的犄角,不斷地朝豺狗刺去。豺狗們也異常靈敏地躲閃著,不敢貿然下口。驀然,那隻體形較大的豺狗,咬住了黑老犄那條受傷的後腿。在瞬間,黑老犄一掉頭,那鋒利的犄角刺向一隻從側面朝它撲來的豺狗。只聽一聲刺耳的嚎叫,被刺中的豺狗,跌出數米之遠。可那隻體形較大的豺狗,仍死死咬住黑老犄的後腿不鬆口。此時,我們揮舞著手中的枯枝,故意大聲喊叫著:“打豺狗呀!打豺狗呀!……”那3隻豺狗顯然是被我們的陣勢驚懵了,呆了一會兒就驚恐地朝荒野深處逃去。

對於這件事情,村裡的人一直都感到蹊蹺,黑老犄為什麼要跑出那么遠去跟那些豺狗搏鬥呢?想必起初,那些豺狗是想伺機襲擊我們這些小孩吧,後來被黑老犄發現了,它掙脫了韁繩與豺狗搏鬥,就上演了前面那一幕。於是,黑老犄便成了我們村裡的“英雄”。

黑老犄在我們家生活了12年,爺爺早已把它看成了我們家庭中的一員。爺爺經常跟我們說:“咱家現在的日子能夠過得寬裕起來,黑老犄出的力最多呵。”到了過年時,爺爺總要給牛棚貼上一副對聯,另外還要讓奶奶做兩個鮮艷的絨球,系在黑老犄的兩個犄角上。

就在我考入縣城一中那一年冬天,爺爺犯胃病需要立即動手術。父親湊不出醫藥費,合計著把黑老犄賣掉。那天,父親凝視著牛棚,沉默了許久:“牛販子來牽它,黑老犄在咱家門前逗了好多圈,遲遲不肯走。可是它一聲也沒有叫,它一定知道咱家的難處,是不想讓咱傷心呵——”

1998年秋末,爺爺的舊病惡化。在他臨終之前,斷斷續續地對我們說:“你們都在眼前……俺沒啥掛念的了……就是沒能再……看一看黑老犄……”

聽了,我們都放聲慟哭,哭爺爺,也哭“黑老犄”……

來源:福州日報 2011-08-28 14:4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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