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數學老師

他是我的數學老師。我的印象中，他好像就沒有年輕過，也沒有年老過。他中等的個子，白白的臉，微胖，笑時在眼角處刻下三五條皺紋。頭髮一律後梳，倒是有一種別樣的氣派。

他一年中除夏季以外，總戴著同一頂帽子，老藍色，與趙本山的那頂有著相同的式樣與質地，一身藍卡其布棉襖和棉褲。國中三年，他一直是我們的數學老師，可三年冬天，沒見他換過第二套棉衣。

他住在學校的一間平房宿舍里。為節省飯票，他自起爐灶，在宿舍西側搭蓋一間簡易廚房，三四平方米，一個灶台一口鍋。放學後，他笑眯眯地在兩間房之間忙碌著。我們初解人事，便悄悄議論起他的生活，納悶為何沒有一個女人為他煮飯、拆洗衣被。

一天，一個與我們年齡相仿的男孩出現在他的房間，挺隨便地走動，甚至喊他“爸爸”。我們大為吃驚：怎么，他竟有兒子！不會是領養的吧？可是男孩的相貌像極了他！我們心裡升起一股莫名的寬慰。

他是個不懂得如何說話的人。聽說有一次，學校一位年輕女老師穿了一條連衣裙，容光煥發地在校園裡散步。他迎面走來，女老師自信地含笑招呼，他卻說：“這裙子怪時髦的，你穿著好像有點不適合。”女老師滿臉通紅，從此再不與他搭話。在一次數學課上，我終於想出了一道幾何題的證明方法，大膽舉手，第一次準確而完整地說出了解題思路。他滿意地笑眯眯地說：“好，你終於碰對了一題。”我木僵僵地坐下，恨恨地瞪著他，咬牙切齒髮誓一定要學好數學，用優異的成績看輕他！

他教新知識時，必先在黑板上整齊地板書例題，爾後講解。他每講解一步，便問：“對不對？”依然是面朝黑板。下面有男生故意大聲應答“不對”，他聽音辨人，“嘿嘿”輕笑一聲，不予理睬，繼續講課。若是用功學生，他便停下粉筆，轉向說話之人：“哪不對？哪不對？”必定是兩聲，於是再仔細講解。

課本上的習題，有些難度的，他往往在課堂上與同學一起思考良久，有時甚至聰明的學生已經有了解題思路或想出了答案，他卻還在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同學們都不吭聲，一起欣賞他一手托書一手撓頭狀，互相使眼色，或暗笑，納悶作為一個老師，為什麼不事先備課，或看看教參寫好答案，也可避免此時尷尬。但他屢屢如此，當學生終於忍不住長久的安靜漸漸聒噪時，他便長抒一口氣，得意地咧開嘴：“還沒有想出來？薑還是老的辣嘛！”我們都在鼻子裡說“哼”！

多年之後，同學們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他的一種教學策略，故意不說出答案，讓學生有充分的時間獨立思考，擺脫對老師的依賴，形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可這要冒著被學生輕視的危險啊！我們不禁為當時的無知與輕狂羞愧不已。

中考時，我的數學成績在兩個班名列前茅，前幾名也出自我們班。我們欣喜若狂，他卻沒有像我們似的大喜過望，也沒覺著他這回長了臉。我們擁到他的宿舍嘰嘰呱呱時，他仍是平靜地笑眯眯地看著我們，令我們會心一笑，又不禁心酸。

十幾年過去了，我遠離家鄉，也身為人師，我時常想起我的老師，不禁心中遙問：老師，您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