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山行

“家住虎嶺下，常邀客攀登。山高不及岳，猶采八面風。”這是我早年胡謅的詩句。小時候，我坐在屋檐下背誦課文，一仰頭，總會見到五虎山端肅地立於眼前，好似時刻審查學業的嚴師。第一次學“開門見山”一詞時，我便懷疑這山是五虎山。因為每當我打開南面的正門，隨著陽光一起映入心眼的就是這爽朗峻挺的峰嶺。

上了中學，地理老師告訴我們，鄰近一帶在遠古時期是火山。我便時常好奇地打量著那五座形似虎頭的山峰，卻怎么也無法跟課本上圓錐形的富士山對應起來。我想，在沉靜的面目下可能尚有熱烈的岩漿在涌動，只不過歲月與塵土掩蓋了這一切吧。它如同睿智深沉的成年人，不會像我們這幫孩子那樣輕易地哭笑。

時隔多年，應幾位朋友之約，我又故地重遊。山麓路橋縱橫，車來人往，舊時寂靜的鄉村徹底換了面貌。幸好，山里尚未開發，依然保持著本色。

循著那條飄著如雲荻花的小徑一路向上，陽光始終相隨。在別處山間，很少有如此燦爛的旅程。我到過許多名山大川，相比之下，偏居東南的五虎山並不具精巧的造型，甚至引不起文人騷客們幽奇曲仄的遐想，但它從不缺乏沉穩莊重、磊落坦蕩。五虎山以峭拔簡括的身形屹立了千萬年，經歷了無數次的大江東去、大海潮起。

遊人自有其便利。一路走來，頗能以山的視角與胸懷去巨觀領略大千世界。暫時擺脫繁瑣的雜務，得以用閒心契合機緣，偶爾也能接受自然力的感化。此行我們邂逅了幾十位登山協會的朋友。大家彼此未曾謀面，卻相互問候攀談，仿佛是早已熟識的故人。人們臉上無不洋溢著友好與平和之氣，融洽得恍如春日。甚至好幾次，他們特意停下來等候我們拖沓的腳步。對此，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因為五虎山是我所見過的最容易親近的山嶺。幾百米的高度，登上山巔無須費太大的勁，卻同樣能夠一覽眾微，領受八面來風。閭閻市井的擾攘被淡化了，眼中所見，只有一個被概括的人間。

山下不遠應是林森和林祥謙的故居。國民政府主席林森，曾協同孫中山領導早期的中國民主革命，大力主張團結抗日。他以天下民生為己任，並以樸素親民的“平民元首”形象展現在世人面前。林森奉行“不爭權攬利、不作威作福、不結黨營私”的原則。表面上看，似乎貼近道家的無為思想，卻成為當時軍閥混戰、派系紛爭的中國最堅定的砥柱，具有積極的感召力。有別於受過高等教育而外柔內剛的林森，出身農民家庭的林祥謙更是徹底敢為的鐵血英雄。他領導成立近代京漢鐵路總工會，為爭取工人的權利展開不懈的鬥爭。面對屠刀，林祥謙正氣凜然、毫不退縮。他的堅持，使鐵路罷工運動如火山爆發一般，從政治、經濟上沉重打擊了帝國主義和反動軍閥，而他也為此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我相信林森和林祥謙早年都登過五虎山，相信他們都從這東南一角看到了整箇中華大地。

一行人在岩崖邊徙倚良久。令大家驚嘆的是，走出灌木雜草叢生的小徑，山頂竟開闊平坦得超乎想像，足可放馬賓士。顯然，五虎山正敞開它的胸襟，為所有造訪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