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的歸來

最是二月福州，乍暖還寒時候，乙未羊年卻是春意暖融。趁假期，與家人同游上下杭。回想前些年，也是這般節候，漫步上下杭，觸目之景，足讓一顆喧囂的心溫暖起來：一隻慵懶的老貓臥在牆根曬太陽，斜睨著我們，興許在惱旁人攪擾了它的春夢；不知哪個愛花的主人家的陽台上，梅花盛開；柴埕厝的木門前三五老人，閒閒地坐著，曬著太陽。在日益繁華的城中心，居然能尋訪到一處如田園般悠遠寧靜的街景，這不由自主地讓我把腳步舒緩，把心緒安頓。

福州的上下杭最宜邀上兩三友人，卸去沉重的行囊，在漫步中感受她的隨性與包容。當然，若是下點小雨更好，濕潤的石板路，與撐傘人擦肩而過，腦海里滿是戴望舒的詩意：“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這是多少男孩的夢境：一條雨巷、一個姑娘、一次遇見。哪怕青春不在時過境遷，哪怕歲月蹉跎滿頭銀髮，畢竟那些情懷是時間帶不走的，就像腳下的街巷，似酒如歌，越老越醇。

閒步上下杭古街，如置身於清民舊居，恍惚間已是百十年前：沿路的商鋪門店，門庭開闊，店招飄揚，客商往來，熙熙攘攘，比肩接踵。商人們在驛站出入洽商，致富發家，在會館捐資捐物，以御外辱……如今，我們仍能依稀辨出各處會館、鹹康參號、德發京果行模樣。“雖時時留意來往的車子，然終不失為雅步。走過店窗，看看雜七雜八的貨色，一點沒有Show Window的規範，但我不討厭它們”，俞平伯是這樣描寫上下杭的。

老街老巷是城市的“詩眼”，蘊含著原汁原味的建築形態與生活情態。漫步上下杭，沿著時光的密碼、記憶的視窗，我們可以穿越時空，感懷閩越王無諸在此受封、余善在這釣到白龍的情景；可以尋訪庇護眾商的神祇張慈觀、大廟山、釣龍台、張真君祖殿。“一切景語，皆情語也”。這裡邊一塊塊斑駁的磚，就可能隱藏著一個個悽美的故事，一扇扇吱嘎的門，也可能牽出一段段不老的傳說。

時間的鋒利，削去了這條街巷曾經華美精緻的妝容，淡去了它曾經馥郁沉醉的香氣。而歲月的堅韌，悄悄積蓄著它千百年醇厚的人文氣息，沉澱著它曾經繁華富麗的商業文化記憶。上下杭所富集的精神養料滋潤哺育了一代又一代閩人、閩商。他們的舉止言談無不浸潤著這片鄉土給予的精神氣質，傳承著老一輩福州人的執著與信念。可以說，上下杭的街區樣貌正是這種精神的物質載體。她靜默，慈和地看著歲月走過了幾個甲子，今已是乙未羊年。俗話說“羊跪乳，烏反哺”，如何謹懷一顆感恩的心，守望祖先留下的精神產業，是一個現實而緊迫的命題。

走進雙杭路，這裡有了新變化。歷史文化街區修復工程啟動，上杭路依稀可見修復後的模樣，重現過往的氣息。日月交疊的輪換，春來秋往的滌盪，這裡依然有人往來其間，雖多只是過路，或形色匆忙，或駐足留影，或遇故攀談：“你厝拿到哪裡”“回遷厝什麼時候會拿”“你現在住哪裡”……最後總不忘來一句“有閒來家坐坐”。老鄰居的“攀講”，醉著濃濃的蝦油味，不時敲打著我們內心濕潤的悸動。

不遠的將來，再走上下杭，但願可以品嘗舌尖上的閩菜，可以聆聽戲台中的鄉音，可以觸摸記憶中的童年，可以牽手行走間的先賢，可以在門掩黃昏的不經意間，看到城市天邊的流霞餘暉，可以沿著古街通幽曲徑，抵達心靈的原鄉。

歸來，是人們永恆的心愿，一次次出發，為了一次次歸來。安身一隅、浴火重生的上下杭歸去來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