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烏鴉

在我的故鄉鄂西，烏鴉常常被叫做老鴰，兒時在村頭的大樹上叫得最多、聲音最大的就是老鴰了，奶奶每次聽到老鴰哇哇哇地一聲比一聲急促的叫聲後，就會說“它的叫聲像餓壞了的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哭”，說完還會加上一句“不知村里哪個老人又要走了”或者“誰家又要出大事了”，兒時我就感覺到奶奶特別討厭烏鴉。其實烏鴉和喜鵲一樣都是喜歡鳴叫的鳥類，但不知從何時起它在中國人眼裡是災難的替身，即使是中國的文學作品裡對烏鴉的描寫也是這樣的，仿佛凡是貶義的都賦予給了烏鴉，而把褒義的全都給了喜鵲，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認為，喜鵲叫時是有好事臨門，而烏鴉一叫則有不測之災。久而久之，喜鵲的叫聲就讓人輕鬆愉快，烏鴉的叫聲則讓人充滿恐懼。

國小五年級時我從學校圖書室里借出一本魯迅的《故事新編》，書里有一篇名叫《奔月》的文章，寫的就是與烏鴉有關的故事，故事說的是后羿將天下的鳥兒全都射殺了，只剩下烏鴉，最後他只能射殺烏鴉為嬌妻嫦娥做炸醬麵。我一邊毛骨悚然地讀著那些文字，一邊感到說不出的噁心。

大家熟知的《烏鴉喝水》的寓言，卻是讚美烏鴉充滿智慧的。我國古代也有一則歌頌鳥兒智慧的寓言《精衛填海》，《山海經》里描述它“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其鳴自呼。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於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填東海。”這種讓人禁不住喜歡的鳥兒就很類似烏鴉。

人們常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的確，烏鴉的羽毛如墨如漆，黑得充滿光澤，飛起來時仿佛一匹黑色綢緞在天空滑動，它的眼睛更是如珠如豆，晶晶閃亮。烏鴉生性機警，一有動靜它就會飛走，所以在烏鴉飛起的地方通常都是有人或動物出沒，可是人類忽略了自己的存在給烏鴉帶來的恐懼，反而責怪它。人類一直認為：天有陽喜，喜鵲告之，喜鵲是報喜欽差；天有陰災，烏鴉告之，烏鴉是告災大使。烏鴉漸漸成為人類討厭的鳥兒，它都沒法訴說自己的冤屈。其實烏鴉屬於情感很投入的一種鳥，春天是烏鴉戀愛的季節，它們在枝頭飛來飛去，鼓譟一片，它們完全陷入了痴迷瘋狂，甚至不分白天黑夜地在林間飛翔追逐，不吃不喝，只是不停呼喚自己喜愛的異性，幾乎整整一個春季它們就這樣失魂落魄地燃燒自己的生命，直到樹木蒼綠的夏季，它們才在濃萌中漸漸安靜下來，然後把窩築在高高的大樹上養兒育女。

沒有讀過古書的人根本想不到，唐代以前的烏鴉竟是人類心目中一種能夠預言未來的吉祥神鳥，因此有了“烏鴉報喜，始有周興”的歷史傳說；在“烏鴉反哺，羔羊跪乳”的諺語裡，它也一直是儒家傳統文化里“孝”、“禮”的象徵；被稱為我國文學史上“五大情文”之一的李密的《陳情表》，其中有“烏鳥私情，願乞終養”的句子，“鳥鳥”就是歌頌的烏鴉。

烏鴉生性喜歡成群活動，因此在中國文學中也就有了“烏合之眾”一詞。這個成語是用來形容沒有組織、沒有訓練的暫時的聚集團伙。其實在自然界中，烏鴉是比較常見的最抱團的一種鳥，它們最擅長打群架，兒時在鄉間，我就常常看到它們面對喜鵲等其他大型鳥兒的攻擊時，互相呼應，成群出擊，為了共同的利益它們不顧個體安危，這正是人類尤其是今天的人類需要擁有的性格，和我的那些斤斤計較、貪生怕死的同胞們相比，烏鴉的品格可以說令人仰望或肅然起敬。

元代著名文學家馬致遠有一首《天淨沙·秋思》的詞：“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讀到此詞，我想那些天涯漂泊的遊子都會愁腸寸

斷，而其中的烏鴉是對遊子唯一充滿了同情的動物，要不它們的叫聲怎會那樣揪心呢？來源：福州日報 2017-11-27 09:0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