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四)-第三部-馬呂斯-第八卷-作惡的窮人(44)
馬呂斯已能稍稍控制他的焦慮心情,他在靜聽著.最後的一點疑雲已經消散,這人確是遺囑里所指的那個德納第了.馬呂斯聽到他責備他父親有恩不報,不禁渾身戰慄,內心萬分痛苦,幾乎要承認那種責備是對的.因此他更感到左右為難,不知所措了.並且,在德納第所說的那一切話里,在那種語調.那種姿勢.那種使每一個字都發出火焰的眼神里,在一個性情惡劣的人的這種和盤托出的爆發里,在這種誇耀和猥瑣.傲慢和卑賤.狂怒和傻樂的混合表現里,在這種真悲憤和假感情的攙雜現象里,在一個陶醉於逞凶泄憤的歡暢滋味中的這種狂妄行為里,在一個醜惡心靈的這種無恥的暴露里,在一切痛苦和一切仇恨的這種匯合里,也確有一種象罪惡一樣不堪注目,象真情一樣令人心酸的東西.
他要求白先生收買的那幅所謂名家手筆,大衛的油畫,讀者已經猜到,只不過是他從前那客馬店的招牌,我們記得,是他自己畫的,是他在孟費破產時留下來的唯一的破爛.
由於他這時沒有擋住馬呂斯的視線,馬呂斯能細看那貨色了,他果真看出塗抹在那上面的是一個戰場,遠處是煙,近處是一個背上背著一個人的人.那兩個人便是德納第和彭眉胥,救人的中士和被救的上校.馬呂斯好象醉了似的,他仿佛看見他的父親在畫上活了起來,那已不是孟費酒店的招牌,而是死者的復活,墓石半開,亡魂起立了.馬呂斯聽見自己的心在太陽穴里卜卜地響,他耳朵里有滑鐵盧的炮聲,他父親隱隱約約出現在那醜惡的畫面上,流著血,神色倉皇,他仿佛看見那個不三不四的形象在定定地望著他.
德納第,當他氣息平復以後,把他一雙血紅的眼睛盯著白先生,輕聲乾脆地對他說: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在我們請您乾幾杯以前?
白先生沒有作聲.在這沉寂當中,有一個破嗓子從過道里發出了這么一句陰森的玩笑話:
假使要砍木頭,有我在!
是那個拿板斧的人在尋開心.
同時,一張毛茸茸.黑不溜秋的大寬臉咧著嘴從門口笑著進來,形狀駭人,露著滿嘴的獠牙.
這便是那個拿板斧的人的臉.
你為什麼把臉罩取掉?德納第對他暴跳如雷大吼起來.
笑起來方便.那人回答.
已經好一會兒了,白先生似乎一直在密切注意著德納第的每一個動作,而德納第卻已被他自己的沖天怒氣搞得頭暈眼花,老在那窮窟里來回走動,滿以為可以萬無一失,房門有人把守住了,他們人人有武器,被逮的人卻手無寸鐵,並且是以九個人對付一個人,假定德納第大娘只算是一個人的話.當他斥責那個拿板斧的人時,他的背是對著白先生的.
白先生趁這機會,一腳踢開椅子,一拳推開桌子,一個縱步,輕捷得出奇,德納第還沒有來得及轉身,他已到了視窗.開窗,跳上窗台,跨出窗外,那只是一秒鐘的事.他已經半截身子到了外面,六隻強壯的手一齊抓住了他,又使勁把他拖回那窮窟里.跳上去抓他的人是那三個通煙囪的.德納第大娘也同時揪住了他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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