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語

我的書房處在一個大深坑的二樓層的底層。這排房子東西走向，陰暗潮濕，尤其是四周的樓房沖天而起之後，這排房子幾乎再也見不到陽光了。不過這樣也有好處，門庭冷落，安靜自在，倒是個讀書寫作的絕境佳地，只是大白天浪費電而已。

每天早餐過後我就會走進書房，讀一讀，寫一寫，累了困了，就泡杯清茶，在氤氳的茶香中點上一隻煙，抬頭看看窗外的世界。那逼sè的一線天空偶爾也會飛過幾隻不知名的小鳥，把我的思緒帶向遠方……那時，我自以為沒有比這更快活的事了。

一天早晨，我正寫到妙處，窗紗外忽然穿進一束陽光，如探照燈般繞來繞去，把個寧靜的斗室照得一片明亮。我剛站起來，那束陽光就釘在我臉上，一動也不動使我無法睜開眼睛，我有點氣惱，猛地舉起拳頭氣惱，那束太陽光一下子就不見了。我睜開眼睛，卻是一團黑洞。過了一陣子才隱約發現，那是個孩子，晃著個小圓鏡，在玩太陽呢。我也不去計較，坐下來繼續寫作。可是剛寫了一句，那束陽光又跑進來了，在我的額頭上鋸過來，鋸過去的。

我有點憤怒了，就起身出了門，快步上完幾十級台階。我想教訓教訓那個頑童。然而，一見我來了，那孩子卻一臉愉快的表情。我也不好發作，因為他坐在輪椅上……我從此知道了這個孩子名叫瓦片，今年八歲了，父母都是工人，工作很忙。他們早晨上班時，就把輪椅推到外面，讓孩子曬太陽，自己玩。

我沖他笑了笑，已然回到書房寫作，以免靈感走失。可是，一連幾天的早晨，只要我一坐到書桌前，那束陽光便跳躍進來，如小貓捕鼠，東閃西蹦的。他雖然悄無聲息，卻擾人心緒。我想應該跟那個孩子談談，告訴他有意打擾別人的工作是不禮貌的，是缺乏教養的表現。

“瓦片，”我叫他，“你幹嗎老往我房間裡著太陽呢？”

“我在跟你說話呀，叔叔。”

驚訝不已。

“我天天看你，好長好長時間了。人家都是一夥一夥地上班去了，只有你一個人在黑房子裡。我天天看你的頭，頭低著――你在裡面哭吧？可憐的，有沒有人跟你說話。我讓媽媽給我買個小鏡子，可他說：‘男孩照鏡子，多丟人！’爺爺從鄉下回來，才給我買了一個……叔叔，你幹嗎哭呢？你別哭了，只要出太陽，我天天早上都和你說話，你不會急死的。”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了陽光還有一種語言功能，而告訴我這一功能的，竟是一個這樣的孩子！以後，我每天清晨都在小男孩那束陽光的陪伴下寫作，它激發了我的靈感，我終於寫出了一部成功的作品。

又是一個天朗清風的早晨，電視台來了兩個人採訪我，問我實怎么寫出了這樣一部成功的作品的。“走，到我的書房後，你們就明白了。”我領著客人下到我那黑乎乎的房間，然後我坐到書桌前，請他們欣賞那束定時出現的陽光。可是，十幾分鐘過去了，卻沒有一點動靜。我忍不住了，就跑出去找那個可愛的孩子。只見他手裡拿著小圓鏡，所不同的是，小圓鏡被一塊小手帕包得嚴嚴實實的。

“瓦片，你今天干嗎不跟我‘說話’呢？”

“喔，今天不了，”孩子露出燦爛的微笑，“今天有他們跟你說話，我就用不著照太陽啦。”後來，電視台播放了對我的專題訪談，題目就叫作“太陽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