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

我說我的荷花，在春之將末的五月。

記得是去年，叔叔不知從哪兒弄來一缸荷花，極細小的葉子襯以孱弱的莖，每一陣風起似乎都能將它的生命吹去似的。我的心裡立刻有了一種受愚的感覺，因為它決沒有《愛蓮說》中的亭亭淨直，也沒有古詩“蓮花過人頭”的豐茂。如今在我面前的只是幾抹新綠，幾根枯瘦的枝幹，以及趴伏在水面上給人一種卑躬屈膝感覺的荷葉。我說原來蓮真是徒有虛名，一點兒都不高貴；叔叔卻說春天還不曾來到，荷葉還未曾舒展。

自那以後我便再也沒有去注意那一缸荷花，直到今年的春天。

今年和往常一樣，只不過連日來的陰霾和惱人的風沙使我很不如意，一出門便是灰頭土臉，以至到了五月的最後幾天， * 脆閉門不出了。可能是寂寞的緣故吧，我便不由得又想到了院中的那一缸荷花。

一年不曾見，還不知它現在的境況哩！想必和去年沒多大改變吧？再不然就肯定是死了，在這樣的天氣里連人都不免慵乏，何況是那樣一株孱弱的植物？我這樣想著也便走到了那一缸荷花面前，想看看去年的新綠到了今年已變成了怎樣的酸辛？但接下來的景象卻令我著實一驚，心裡也不免有些慚愧。只見那缸荷花已卸去了昔年的病態，油油的肥碩的葉子正在風中蕩漾，更令我吃驚的是在這些油油的葉子之間竟悄悄的隱著數朵大小不一的可人的花苞！是什麼時候呢，這一缸荷花竟有了這樣的成績？我不禁開始暗暗讚嘆生命的偉大，也從而感慨生命的執著，以我的這一缸荷花。

看著這一缸荷花，我的思緒開始飄然起來。說到荷，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古詩。“採蓮南塘丘，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這縹緲深遠的意境令我著迷，遂令我想起了江南。尤其是徐志摩的那一句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每當我獨當這樣令人流連的句子，我簡直不知道我所喜歡的是蓮，還是有著蓮一樣美麗的江南女子？其次便是佛，是如來。如來雙手合十，盤腿坐於蓮上，向世間傳授著大的道理；觀音捨棄了世間的榮華，僅憑一隻蓮花勇渡南海。於我來說，蓮已然是神的象徵。它是智慧，是正義，是佛的一千隻手臂。它勇於表現自己然而卻不驕傲。世人記得它的名字是因為它赧然低首，是因為它的出淤泥而不染，是因為它的亭亭淨直，以及它所代表的單純的無暇的愛情。它不像牡丹，連名字都有一派富貴；也不像玫瑰，艷麗得近乎妖冶。它的名字叫荷，叫蓮，叫水仙，叫芙蓉。它是水中的仙子，入世是為了洗去凡人的鉛華。所以，做人，也要像蓮――時刻向世人秀出自己，但不能驕傲。

晚上，天空下起了雨。惱人的雨腳淅淅瀝瀝，淒切地敲著我的窗子。我不禁開始擔心起屋外的那一缸荷花來。要知道紅顏薄命，它才豐茂了沒多久，說不定這場雨便會奪去它的榮譽、風華以及生命！雨依舊在下，我心中的雨點也落個不停。說真的，那時我大可以出去為它找塊擋板遮一遮雨，但我卻沒有勇氣，因為我不忍心看到它那被風雨摧折後景象，不忍心，真的不忍心。對我而言，死亡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面對死亡。因為前者只是結局，而後者卻是過程。

第二天，雨依舊在下，早晨推開門不覺薄寒襲人。我想那一缸荷花必定已夭折在昨晚的風雨中了吧？然而遠遠望去的時候，不經意的一瞥卻有幾抹水紅映入我的眼帘――是蓮花開放了，在這下著雨的清晨。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這又是真的。一陣風氣，柔嫩的荷花伴著新綠的荷葉左右搖漾，像害羞的少女，似乎在說：“Don’tstareme，please！”

我在驚嘆於蓮的生命的同時，也深深折服於它的勇氣。原來生命便是一場自我展示，能秀出真正的自己才是生命的最迷人之處！狂風和冷雨並沒有令蓮屈服，它最終還是開了，以自己最孱弱的軀體和令人意想不到的姿態。它開得是那樣絢爛，那樣無畏，那樣坦然。儘管它也知道在這之後將是死亡的枯萎以及對另一個春天的等待，但它已無悔，它已沒有遺憾，因為它已證明了自己，並向世間展示了自己的美！

我愛蓮的這種洗盡鉛華的美，更愛它勇於秀出自己的精神。願我的生命也能像蓮這般，少些玫瑰的艷麗，少些牡丹的妖冶；有的只是蓮花樸素處世的態度，是出於淤泥的高潔，以及敢於在挫折與困難面前展示自己的品性。

清風仍是徐徐不斷地吹來，只見那一缸荷花垂首悄立，在微風中頻頻向我致意，我感覺走到了古人的唐風宋雨里。

然而我的扉頁一直空白著，我沒有古人的筆墨，只是我愛這水墨似的雨荷，以及荷花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