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世界

翠微西路有一幢紅房子，紅房子側面有幾棵桑樹和榆錢，還有最不中用的構樹。它們都是鄉村城市化的孑遺產物，包括留守的麻雀。桑葚熟的時候，麻雀尤其留戀這裡，個個烏喙赤眼，烏是桑葚的烏，赤是紅房子的赤。這些令人厭煩的小玩意兒，似乎在城市生活久了，也形成了遺傳基因，一代又一代地固守著這方天空。它們喜歡的就是城市的這種氣息，所以，它們一代一代地留守著，並不莊嚴，卻很執著。

每次經過這裡，我都不知不覺地側目而視，或者駐足張望。

最近，我發現有個老人搬來一張破舊的藤椅，斜倚其上，仰望桑樹或榆錢。他安詳地端坐著，滄桑的面龐漫射著溫馨的陽光，有一種特別的內質，與陽光一起飛翔。我停下電瓶車，走近他，他也懶得搭理我。我正要離去時，他突然開口：“這麻雀世界真好啊。”

我驚悚，側目，知道還有下文。於是，我靜靜地等候。

他似乎自言自語，又好像專門對我說——

麻雀世界重在人人參與，人人發表自己的見解。有人說，中國台灣人像麻雀。台灣這隻麻雀，飛行的路徑比較簡潔、低矮，經歷了上個世紀的浮躁之後，就像那些漸漸老舊的建築，變得平庸，變得冷靜，但麻雀的本性依然故我，喜歡嘰嘰喳喳，喜歡生活的瑣碎，喜歡錶達對政府的訴求。有人說，美國人像麻雀，因為美國人心目中只有民主、自由，而少有偉大的抱負。他們一邊吃膨化食品，一邊嘮叨總統；他們一邊旅遊，一邊關注著國內的大選，生怕自己那一票無法進入選舉箱。美國人嘴上說自己要當總統，但擱在心裡的時間非常短暫，就像麻雀偶爾羨慕鴻鵠，但它只是羨慕而已，很少去嘗試飛到更高的天空，它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翅膀永遠沒有鴻鵠好使。中國人好像不這樣認為，總覺得自己什麼都行，什麼國家主席，什麼政府總理，只是因為自己運氣不好，而不是自己沒有能力。中國人和美國人都愛發牢騷，都喜歡指責，但本質上有很大的差異。中國人的批評與指責是消極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美國人更多的是積極地參與，一邊說，一邊做。中國人說別人特別帶勁，輪到自己，總要找出一百個理由來辯解，把所有的責任和過錯，都推到別人身上。麻雀不是這樣的，它們所做的事情都是渺小的，談不上偉大，但它們不躲閃，不迴避，你趕走了它們，它們還會再來。

我聽了老人的這番宏論，感覺他蓄謀已久，專候我來聆聽，然後將他的意思迅速地擴散。他真的令我刮目相看——一個看上去很安靜卻不簡單的老頭兒！

麻雀有樂觀主義精神，有種群發達的基因。麻雀以其靈巧的身材，低飛於世俗的生活中。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麻雀多嘴多舌，卻也是主義者，你看到麻雀撞死在牆壁上嗎？你看到麻雀從高空中墜落身亡嗎？它們既是情感主義專家，又是理智主義的踐行者。凡是其他鳥兒不敢前往的地方，絕對沒有麻雀的蹤影。因此，麻雀是遵守法律和規矩的。

麻雀沒有鴻鵠之志，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知道自己的翅膀不夠廣闊，不夠強硬，經不住狂風暴雨的侵襲，但它們也絕對知道鴻鵠此去無多路，悲壯亦英雄。

麻雀世界是大同的世界，是快樂的家園。如果每個麻雀都成為鴻鵠，那天空是不敢想像的，世界是不敢想像的。

人類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