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

推開那扇破舊的門，小屋裡仍然瀰漫著我曾經熟悉的氣息。

小屋沒有我想像中的髒亂，雖然沒有住人，但母親把它收拾得還潔淨。最西邊一間是廚房，舊時的灶台還在，鍋碗瓢盆一應俱全，柴火碼在灶邊，也很條理。母親說，她有時還在這裡做飯。我即對她講，我們這次回來就在這裡燒灶火做飯吧。

穿過裡間，算是臥房，那架簡陋的木床上面堆著些零亂的雜物。父母在這間房裡住過多年，我回家後晚上偶爾也在這裡擠一擠。在小屋裡住的比較久的還有我那已經成年當了父親的外甥，他小時侯跟著外公外婆過，在這床上睡過童年的每個夜晚。我還能憶起那時老人家撫慰他入睡的樣子。母親安頓好小外甥，就去忙家務，父親半臥在床頭，一隻手夾著煙，一隻手撫摩他，哄他睡覺。母親總是數落，“別吸了，菸灰掉他臉上就要你的命”。父親嘿嘿兩聲，這話嘮叨多少遍了，早就成了耳邊風。吧嗒幾支煙過後，父親拿起一本《說唐》之類的書，嘴中小聲地念念有詞，還抑揚頓挫的，簡直就是催眠曲。

靠東一間供著父親的靈位。父親逝去四年了，母親每天把他的遺像都擦得乾乾淨淨。我沒有給他上香，只在靈前點了一支煙，看著父親清晰而真切的遺像，記憶與思念席捲心潮。這間原來是父親開的一間小賣部。當年父親買下這處小屋，為的是開個小店改善一家生計。小屋背靠一家國營糧站，當時每到夏收上繳公糧的時節，人來人往，賣點零食香菸之類的生意還挺不錯。暑假裡我經常早早起床騎著腳踏車幫父親到鎮上進點貨，到了晚上，爺兒倆又盤點一天的收支。小店支撐了我上大學幾年的開支，也讓原本拮据的家裡有了些活泛錢。待到我大學畢業，隨著國家政策改變，農民不需上繳公糧了，糧站關門了，小店自然也開不下去了。

小屋的角落還凌亂地堆放著父親生前用過的大件農具，犁、耙、磙、釺，這些本是舊時農家最稀罕的家當，也隨父親這一代人的故去而顯稀罕了。父親趕牛用的那支麻鞭還掛在牆上，我取下來摩挲端詳，鞭桿光滑得發亮，麻繩擰成的鞭子依然結實。這支麻鞭父親用了四十來年，當初責任田承包到戶後，自己要趕牛耕田犁地，於是在屋後的桑樹上砍了根樹枝做桿，再花大半天時間擰了一條麻繩鞭子，就此開始一家四口新的生計。

父親直到去世也不肯離開小屋。按老家習俗，他應該回到祖居地壽終正寢，家裡人也只好順從他的意願讓他就在小屋裡走完最後一程。這次回家，我和母親商量，想把父親的靈位搬到新的住處，母親說，他在小屋裡過習慣了，還是不要搬動吧。

母親依然不肯隨我到城裡生活，她仍然倔強地每天打掃小屋。看村子裡不斷建起的一座座新樓房，再看牆面斑駁、老舊破陋的小屋，還有母親日漸老去的身影，心中徒生幾分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