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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兵祖父

口口聲聲揚言向死而生,自認為不畏死亡的我,始終不能直面祖父的離世。我總是逃避著,不敢想念,不願意去提起,可越是逃避,那份想念越是濃烈,越是難以抑制。

跪在祖父的水晶棺前,磕了三個響頭。小時候每一年給祖父拜年,也是這樣磕頭,祖父總是樂呵呵的掏出壓歲錢,拉著我的小手,激動地又犯起口吃,結結巴巴地喊著我的小名。

祖父的告別式,從頭到尾都沒有哭天搶地的哀嚎,祖母只是落淚,只是嘴裡絮絮叨叨地訴說著他生前的點滴;父親眼裡布滿血絲,站在一旁不著淚,只是一臉憔悴;姑姑一開口便掩不住哭腔,倚著白牆啜泣;我拽著母親的衣衫,躲在母親的身後,不忍多望冰冷的祖父一眼。我不知道為何沒有掉一滴淚,事後我曾感到悔恨,母親見我如此,便安慰說是因為年紀小,害怕到沒有悲傷的意識。這肯定是其中之一的原因。

祖父是個無神論者。他沒有跟著祖母去過天主教堂,也不曾念過“阿彌陀佛”,他是一個光榮的 * 黨員。他的葬禮平凡簡單,沒有漫天飛舞的紙錢,沒有熏人的香燭,只在親朋瞻仰後便送去火化。一生匆匆,無論苦樂,不一會兒就是一罐白瓷送了出來。

祖父是個軍人,年輕時從軍攜妻南下,一生便不曾再回故土。年輕的他,扛著 * ,徹夜不寐,一步一步邁著標準的步伐,在綿延數十里的鐵路線上巡邏放哨,聽祖母說他遇上激烈的槍戰,也遇上過喬裝的敵特分子,只是他嚴守保密制度,又怕祖母擔憂因此不曾多言。轉業後的他成了一名派出所所長,本可踏上仕途的他,毅然撇下功名,選擇做一個平凡的人。許多人對他的選擇感到疑惑和遺憾,而他冷靜清醒地說:“我只會是個合格的士兵,做不了一個好領導。”與生俱來的忠厚,讓他了解心之所向,對於高官厚祿沒有奢望。在我看來,他一生不為功名所累,兩袖清風,過得確實輕鬆自在,坦蕩自得。每每談起祖父,我總會很驕傲,說我的祖父不是一個領導幹部,他是個軍人。

他未曾向我提起過自己曾經遭遇過的苦難,也不曾談起所立下的功勳,我記憶中的他只有一身質樸素淨的白襯衣,一條洗的發白的綠軍褲,一雙老款的黑布鞋,一頭稀稀疏疏的銀髮,兩顆鋼牙。只記得他臥室的木板床是我最不願意睡的地方,即使寒冬臘月也只有在祖母睡的那側鋪上電熱毯,而他自己無論冬夏不睡床墊,不墊毯子,只是一張草蓆和一張薄薄的床單;他的被褥永遠是方方正正的豆腐塊;他的每一件物品都放置在特定的位置,從不曾改變。他每日都會認真地把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打掃乾淨,從小就有潔癖的我,只有在他家中才肯脫掉鞋襪,光著小腳丫滿地跑。

到了癌症晚期,父親不得不告訴他真實的病情,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堅持回家休養。沒有了藥物的緩解,離開了各種先進的儀器的輔助,他只能靠著自身意志忍受著癌細胞的肆虐。多少次夜裡尿液 * ,他強忍著劇痛,掙扎著艱難地起身,努力地撐著一股勁為自己換一條幹淨褲子,只是因為不忍心喚醒床邊剛剛入睡的祖母。慢慢地,他的神智變得恍惚,他看著妻子為他更換衣褲時額上的汗珠,他心疼地說“讓護士來吧。”祖母眼睛一熱,便偷偷轉身抹淚。他曾痛苦到拉著我父親的手想讓他一槍結束他的生命。在生命的終點,他想要留存的依舊是軍人的尊嚴,一心想要用一生相伴的槍彈結束生命。

不久後,他就永遠地離開了。

我考上大學的時候,祖母給我一個沉甸甸的紅包,本想著祖母一人生活已是不易,我拒絕這筆大額的紅包,可不曾想,原來這是祖父生前為我積攢的,也是他生前唯一的遺願。

一眨眼,祖父離開快十年了,可是他在我的記憶中一點也不曾模糊,每當我無意間想起他,眼眶都會濕潤起來。

來源:福州日報 2015-07-06 10:3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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