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客記

作者:不詳  (字數:1400字作文)

房子太老,牆根寫了許多年的“拆”,樓上發水樓下便有降,樓上孩子熬夜念樓下的我便在椅子蹭地的彆扭聲響和自我羞愧中輾轉難眠。老得和周遭格格不入,老得時常鬧著小脾氣來個停電停水下水道不通之類,老得吸引了那么多舊相識,它們在夏天的夜頻頻造訪,對著老房子一代又一代的主人長吁短嘆。嘆些世道興衰,今非昔比。

早些年只記得蚊子和跳蚤,它們來得匆匆忙忙。電視上還演《戲說乾隆》那會兒,最常見的訪客是渾身漆黑個子很小的國產蚊子,也不知怎的一下就是一群,多到夜裡睡覺能在枕頭上壓死兩三隻,我們全家人飽受其苦,整日巡視於牆角門後——最慘的莫過於原本白淨淨的四壁,幾抹蚊子血竟讓它們平生出印象派效果。直到那種黑白條紋的大號進口蚊子侵入國內市場——國產蚊子銷聲匿跡,讓我萌生“保護民族工業實在必要”之感,進口蚊子倒也帶著某“超級維和大使”的特質:一口咬下去就是三天不退的大包,但又大又笨,智商略低,整天在耳邊叫來嚷去,於是一巴掌拍下去就是一片猩紅。跳蚤兄則井然有序得多,晝伏夜出曾咬得我的腳腕被某近視美眉感嘆為“哇!你的腳鏈哪裡買到,好漂漂喔!”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我們仔細分析了受災原因,發現家裡的紗門紗窗有N多破洞,一家三個沒水吃的和尚,你推我讓誰也不去補,於是在蚊子跳蚤繼續造訪的同時,新客人又出現了。初一某夏夜,我躺在床上隱約聽得廁所里傳來尖利短促的歌唱,下床尋找,卻是雲深不知處。三天后“大俠”終於現身於水池內壁,竟是蟋蟀一隻,通體透亮,隱隱有王者之霸氣。全家商討決定留它暫住,沒想到幾天后此君真箇反客為主,不但招來後宮佳麗若干,外加兩位“情敵”,更在廁所革命根據地生息繁衍,其樂融融起來。幾年來每入夏,便有它們的後代出現在馬桶里、紙簍邊或者牆根處,夜夜笙歌,你唱我和倒也自得其樂。在逐漸適應了這群王貴的同時,忍者壁虎又出現了。我至今不知道它們是怎么進來的,或許是老房子想念才召喚它們。壁虎是孤獨的武士,很少兩隻趴在同一面牆上,更多是獨個兒,沉默著,靜止著,灰褐的粗糙的爪動也不動。有時明明看見它在那兒,低頭看一則廣告的工夫它就人間蒸發。不知誰告訴我說這東西留不得,不吉利,但我和老爸一致認為有個天然蚊香在家裡,求之不得。的確,有它們在的屋子蚊子總是很少,但有時想想萬一它們沒抓住牆,從天板上掉到你睡覺的臉上或吃飯的碗裡,也是怪恐怖的。壁虎兄今年不知何故沒來探望我們,想是去年我姥姥扔它出去傷了它心,或者它已結束了單身生活,投奔甜蜜愛巢了?有時一人坐在寫字檯前,抬眼看空蕩蕩四壁,依稀想起它靜默、冷峻的小身影,還是有點寂默的。

上面又傳下來房屋要拆的訊息,我卻暗暗地,有一絲乞盼那不是真的。老房子總會倒,新的房子會建起來,老地方那幽幽的紐帶總有一天會割斷的。在夏天夜晚我會想起我們的客人們:蟬子到訪過、螞蟻到訪過、蟑螂和瓢蟲到訪過、刺蝟爺爺也到訪過。想起它們,幾年後赴約而來卻找不到老房子的身影,只有更整齊的小區和更挺拔英俊的高樓,我竟也替它們失落呢。

我只是突然感到生活環境越來越無菌,聽著現在還能聽到的,屋內屋外蟋蟀的合唱,而空發些感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