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二)-第一部-芳汀-第七卷-商馬第案件(34)


這人看去至少有六十歲光景.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粗魯.執拗和驚惶的樣子.
門一響,大家都靠緊,為他讓出一條路,庭長把頭轉過去,望見剛進來的人物正是濱海蒙特勒伊的市長先生,便向他行了個禮.檢察官從前因公到濱海蒙特勒伊去過多次,早已認識馬德蘭先生,也同樣向他行了個禮.他呢,不大注意,他頭昏目眩,只呆呆地望著.
幾個審判官,一個記錄員,一些法警,一群幸災樂禍趕熱鬧的面孔,凡此種種,他在二十七年前都曾見過一次.這些魔鬼,現在他又遇見了,它們正在躦動,他們確實存在.這已不是他回憶中的景象,不是他思想上的幻影,而是一些真正的法警,真正的審判官,真正的聽眾,一些有血有肉的人.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地步,他見到往日的那些觸目驚心的景象以及實際事物所能引起的一切恐怖,又在他的四周再次出現,再次活動.
這一切東西都在他面前張牙舞爪.
他心膽俱裂,閉上了眼睛,從他心靈的最深處喊道:決不!
造物弄人,演成悲局,使他神魂震悚,煩亂欲狂,並且坐在那裡的那個人,又恰是他自己的化身!那個受審判的人,大家都叫他做冉阿讓!
他的影子在他眼前扮演他生命中最可怕的一頁,這種情景,真是聞所未聞.
一切都在這裡出現了,同樣的布置,同樣的燈光,審判官.法警和觀眾的面目也大致相同.不過在庭長的上方,有一個耶穌受難像,這是在他從前受判決的時代公堂上缺少的東西.足見他當年受審判時上帝並不在場.
他背後有一張椅子,他頹然落下,如坐針氈,惟恐別人看見他.坐下以後,他利用審判官公案上的一堆卷宗,遮著自己的臉,使全廳的人都看不見他.現在他可以看別人,而別人看不見他了.他漸漸安定下來,他已經完全回到現實的感受中來,心情的鎮定已使他達到能聽的程度.
巴馬達波先生是陪審員之一.
他在找沙威,但是不見他.證人席被記錄員的桌子遮著了.並且,我們剛才說過,廳里的燈光是暗淡的.
他進門時,被告的律師正說完他的辯詞.全場空氣已到了最緊張的程度,這件案子開審已有三個鐘頭了.在這三個鐘頭里,大家眼望著一個人,一個陌生人,一個窮極無聊.極其糊塗或極其狡猾的東西,在一種駭人聽聞的真情實況的重壓下一步步折伏下去.這個人,我們已經知道,是個流浪漢,被別人發現在田野中,拿著一根有熟蘋果的樹枝,這樹枝是從附近一個叫別紅園的圍牆裡的蘋果樹上折下來的.這個人究竟是誰?已經作了一番調查,證人們剛才也都發了言,眾口一詞,討論中真相大白.控詞裡說:我們逮捕的不僅是個偷水果的小偷,不僅是個賊,我們手裡抓獲的是一個匪徒,一個違反原判.擅離指定住址的累犯,一個舊苦役犯,一個最危險的暴徒,一個久已通緝在案名叫冉阿讓的奸賊,八年前,從土倫牢獄裡出來時,又曾手持兇器,在大路上搶劫過一個叫小瑞爾威的通煙囪的孩子,罪關刑律第三百八十三條,一俟該犯經過正式證明,確係冉阿讓,當即根據上述條文另行追究.他最近又重行犯罪.這是一次再犯.請先處罰他的新罪,容後提審舊案.被告在這種控詞前,在證人們的一致的意見前,瞠目結舌,不知所對.他搖頭頓腳表示否認,或是兩眼朝天.他口吃,答話困難,但是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表示不服.在這一排排擺開陣式.向他溺戰的聰明人面前,他簡直是個傻子,簡直是個陷入了重圍的野人.可是目前正是威脅他未來生活的緊急關頭,他的嫌疑越到後來越大,全體觀眾望著這種極盡誣陷.逐漸向他緊逼的判決詞,比起他自己來還更擔憂些.還有一層可慮的事,假使他被證實確是冉阿讓,小瑞爾威的事將來也得判罪,那麼,除監禁以外,還有處死的可能.這究竟是個什麼人呢?他那副冥頑不靈的表情是什麼性質的呢?是愚蠢還是狡獪?是懂得很清楚還是完全不懂?對這些問題聽眾各執一辭,陪審團的意見仿佛也不一致.這件疑案,既驚人也捉弄人,不但暖昧不明,而且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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