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愛我

母親是從農村來到城市的，她身上具有北方農民那種質樸、豪爽、幹勁，當然，還有執拗與深沉，這兩點，作為母親，她都毫不保留地遺傳給了我。我們都不懂得怎樣表達愛。

母親從未叫過我“乖”“寶貝”之類的暱稱，每次她都直呼我名字，母親沒有說過她愛我，但那份積蓄在心底最深處的愛，經過了一些事之後，我深刻地感受到了：她對我的愛並不比任何母親的愛遜色一絲一毫，只是大愛無言罷了。

一直以來，我都很任性，也很內向。上了很多課外班，但我從不選擇坐在老師面前，雖然母親很希望我坐第一排中間。我戴了眼鏡，可她仍怕我看不好。

我上的數學班是按報名順序自由挑位的。上學期，臨近期末時開始報名，我知道可以不交錢先報名，但那次下課後，再三猶豫我還是一狠心走了。反正我不想坐前面。

回到家，我漫不經心地把這事告訴了母親，她輕輕點下了頭說：“湊著我給你報名。”我本想對母親說老師換電話了，可一轉眼，她走了出去，我也就沒有說。

第二天放學回家，我驚異地看見母親紅著鼻子，難受得用嘴呼吸，乾巴巴的嘴唇還翹著皮兒，臉色也難看得是像捏瓷人用的黃土，沒有一點光彩。莫非，媽得重感冒了，早上還好好的呀？

“回來了！”母親強笑了一下，囊著鼻對我說，聲音很怪，就像有東西死死夾住鼻子一樣。

“對了，高路，奧數課的名我給你報上了。今天早上我打馬老師電話不通，又怕報晚了你坐後面，就親自去了趟。你名字還挺靠前！”母親說完，緩慢地站起，使勁擤了下鼻涕。她凌亂的頭髮中夾著白絲，顯得比平常還蒼老了許多……突然，我看見她右手上生了凍瘡，那根食指又紅又腫，活似街上醃的胡蘿蔔。我才想起：家裡的厚手套就一副被我帶走了，母親騎電動車還沒有護膝，而現在正值數九寒天．

剎那間我愣住了，有種想問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衝動，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這話是多么不孝！看著母親憔悴的樣子，我迅速躲開了，我想哭。我真沒想到自己少說一句話的代價竟是讓母親受那么大的罪，我更想不明白母親為何要那么執著地讓我坐第一排。剛剛的情景不停地在腦中亂撞，我強忍著卻還是讓淚水滑落了。悔恨、埋怨、歉疚一時間湧上心頭：這就是母親的愛吧，對於我來說它是多么沉重，我怎能承受得起！

十四載朝夕相處，我卻從未看透過母親用平淡作外衣的大愛。她不曾對我嘮叨、不曾勉強過我、不曾讓我委屈，她給我的愛一直很很安靜，只是希望我能活得更好，走的彎路更少。這是世界上最澄澈的愛，沒有過任何浮華的雕飾，沒有過任何索取的欲望，在今天這令人眼花繚亂的大千世界中，這份缺少語言修飾的愛顯得那么簡單而那么偉大。

陽光空氣和水都給了我生命的維繫，卻都不曾說過愛我；母親給了我一切的一切，卻也不曾說過愛我。但是，我知道大愛無言，她們都是最最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