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新燕啄春泥

下鄉時正是陽春三月，桃紅柳綠菜花黃，一波波碧綠的麥浪自田間舒捲開來，飽吸著鄉間清新的空氣，觀賞這迷人的春景，讓人心曠神怡。不經意間，忽然聽到幾聲鳥鳴，嘰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嘰——不由得心頭一震，這是燕子的啁啾啊，這是我曾經多么熟悉的燕子在歌唱啊！禁不住循著聲音去尋找，果然在那梨花叢里，在那清波之上，穿梭往來的，可不就是紫燕的翩躚身影？一雙剪刀似的尾巴，多情地剪開春水，又裁開柳煙，小精靈般從河對岸滑翔而來，又歡叫著鑽過石拱橋，招呼著它的愛侶，叼一嘴青泥——這就是燕銜泥了，多么詩情浪漫的一個辭彙。潑墨似地在柔浪輕波中只稍稍一點，便倏忽之間飛去。只留下一個我，痴痴地愣了半晌。一回頭，卻見河灘上，另有幾隻小燕子在沙堆里打滾，振翅，撲騰，嘰嘰喳喳地跳躍，打鬧。這就是燕子啊，永遠活潑輕快的燕子啊。我甚至知道，它們這是在洗澡呢，用河灘上的乾淨碎土，滌去身上的小蟲和髒污。再輕輕地掠過水麵，一身輕鬆地飛行，覓蟲，去戀愛，去生活，歌唱春天，歌唱美好。

燕子，這名兒想起來，止不住就有春情貯滿心間：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黃鶯鳴翠柳，紫燕剪春風；雙飛燕子幾時回，夾岸桃花蘸水開；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真的，我一直以為，沒有燕子的啁啾，這樣的春天實在是少了幾分活潑與詩情，而讓人在花香釅釅中有些沉悶了。但是如今，想要在市聲嘈雜的城裡聆聽到燕子清亮的歌聲，怕是痴人說夢了，只有到了空氣清新的偏僻村野，才可以在驚喜之中尋找到燕子窈窕空靈的身影吧？

記得兒時，燕子在人們眼裡，一直就是有靈性的瑞禽，在誰家做窩，便預示著這戶人家的人緣好與人氣旺，燕子就像是家養的寵物，幾乎家家梁間都有一窩燕子。每天大人們出工，孩子上學，燕子也嘰嘰喳喳地飛出了家門。中午，一家子回家吃飯，燕子也按時歸來，餵它們的小寶寶呢，小傢伙早餓得嘰嘰喳喳地直嚷嚷了。這時我是最高興的，吃幾口飯菜，便要抬頭望一望樑上燕窩裡的燕子寶寶，聽聽燕媽媽燕爸爸的歡聲笑語，有時我真為它們擔心，三四隻小燕子張大了嘴巴，一隻大青蟲一口便吞下了，一天下來，燕子爸媽得餵多少小蟲子啊？媽媽看著忙碌的燕子，說，看看，我們不也是這樣一天天在餵養你么？還不好好學習，對得起誰呀！我只有嘿嘿嘿傻笑。燕子唱得更歡了，嘰嘰嘰喳喳——嘰喳喳喳嘰——媽媽便說，不借你家鹽，不借你家醋，只借你家高樓大屋住、住！知道啦，別客氣，我們喜歡你們一家！說得我和爸爸哈哈大笑。

於是，這一對燕子每年春天都要歸來，快快樂樂地在我家裡壘窩，孵蛋，生子，再教小燕兒學飛翔，一家子每天都早早地飛出去，覓害蟲，黃昏時分才飛回來休憩。秋天它們才又嘰嘰喳喳地飛走……燕子就是這樣一種戀家的候鳥，從不隨處壘窩，所以古人才有“燕子歸來尋舊壘”的詩句，直到舊家敗落了，尋不到去年的巢窠，還要戀戀不捨地徘徊又徘徊，才淒哀地飛去。於是，又有了“滿地蘆花伴我老，舊家燕子傍誰飛”、“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感慨。燕子確實是這樣一種忠誠與懷舊的鳥類，或許這也正是人們喜歡它的緣故。

遺憾的是，如今燕子離人們的生活越來越遠了，誰還有興趣為燕子提供住處呢？不嫌它們拉屎、吵鬧才怪呢。我真不知這些可愛的燕子都將窩巢搭在了何處。

嘰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嘰——煙柳繁華處，一對紫燕正翩翩起舞。

誰家新燕啄春泥？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