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陽

冬至是全年白晝最短、黑夜最長的節氣,從這一天開始正式進入寒冬。然而福州的冬至不似北方,來自海洋的東南季風與溫潤的洋流眷戀著這塊土地,使得眼前並未見太多的冷風蕭瑟,倒仍是綠的綠紅的紅,仿佛春的照拂從不曾離去。

想起初春時節,我曾到訪上下杭。那時的上下杭剛剛啟動修復性改造,隨著住戶的搬離,一片寂靜:街巷裡沒了磨刀客“鏘——鏘鏘鏘——”敲擊鐵片的聲響;聽不到大師傅背著木弓“咚咚咚”的彈棉的韻律;看不見藤藝師傅捏著藤條“嗖嗖嗖”地穿梭於藤椅間的精巧手藝……偶有一兩隻慵懶的貓兒臥在牆根下曬太陽,空蕩蕩的陽台上一簇梅花兀自開得正旺,老舊的腳踏車響著車鈴打你身邊穿過……

冬至重訪,這條街巷又是另一番景象:修復中的上下杭已粗具規模,道路兩旁矗立著近代風格的建築,呢噥的鳥鳴聲輾轉於羊蹄甲的層層葉片中。我透過葉片漏下的光影,眯了眼,仿佛看見歲月又在春光中甦醒。

一名推著土石小車的工人打身邊閃過,在這窄仄的街巷裡,他放慢速度,與我避開距離。我想大約是怕蹭到我的衣裳。我微笑地朝他點頭以示謝意,他也憨厚地笑了。正想同他攀談幾句,他卻推著小車匆匆離去。循著他的背影,放眼處,都是埋頭忙碌著的工人——扛著木料,推著沙土,揮著鐵鍬,砸著釘錘……置身其中,似乎也能被他們勞動的激情所感染。

一名換工休息的工友坐在石階上,正操著陌生的方言打電話,那語氣小心翼翼里甚至帶了點天之本真,灰頭土臉也掩蓋不住眉宇間的笑意,我想約莫是在哄電話那頭的孩子。攘攘嘈雜的環境、塵土滿面的形容與興致滿滿的聲線形成很大的反差,卻以真性情讓人怦然心動。雖聽不懂他說些什麼,但我想不外就是對妻兒老小的想念。電話那頭又會說啥?大約也是告訴他放寬心,家中都好。很快,隨著工友的一聲召喚,他收了電話,一臉滿足地操起了工具。

不知這些工友的家鄉冬至有怎樣的風俗。對福州人來說,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這一天既是團圓節,也是孝順節。我記事的時候,還保留著這樣的傳統:冬至的前夜,全家聚在一起,搓 。而講究些的人家則要在廳堂里安一張圓桌,置上竹籮,竹籮里放幾個橘子、一副紅筷子、一對四季花、一對火兒姆(體胖腰圓的泥人仔),寓意團圓。而嫁出去的女兒則要在冬至這天將 送去婆家。

每逢佳節倍思親。在這個團圓的節日裡,鄉愁的悵惘,也顯得格外濃沉,但卻有這么多人離鄉背井,悵然望歸程。他們心底里盼著團圓,卻為團圓而分離。他們心上掛著父母,卻為著更好盡孝而遠走他鄉。他們在辛勞與愁思之間漂泊,在感傷與感恩之中徘徊。他們衣著樸素,吃食簡單,精打細算地過著日子,只一心惦著給家中的父母妻兒備下一份足以驅風擋寒的家當。他們將念想留在手機里一幀幀的影像中,留在電話那頭的殷殷呼喚里。但也正是他們用一鍬一鏟,一點一滴地召回並重現了曾經消失的氣味、色調和風致,於是才有了上下杭如今這般鳳凰涅槃的光景與年華。

這就是冬至日的上下杭。它與修復它的工人一樣,平凡平淡得就像牆角的一粒沙子,默默地面對著時令的更迭與世事的變遷,坦然承受著季節的一枯一榮、生活的一悲一喜,以個體的力量溫暖著生命中的蒼涼。

這就是冬至日的上下杭。它與修復它的工人一樣,煢煢孑立中也不輕易改變心中的方向,微不足道中卻也蘊藏著驚人的生命張力,在歲月中蹉跎,也在歲月中憧憬,堅韌地熬過了冬至的長夜,並以俯身大地的姿態,為果實留出了足夠的生命空白。

“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冬日尚暖,人情尚暖。

來源:福州日報 2016-01-07 12:5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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