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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澂行書《書示嶽麓書院肄業諸生手帖》

作者:吳大澂 書體:行書

吳大澂行書《書示嶽麓書院肄業諸生手帖》

吳大澂《書示嶽麓書院肄業諸生手帖》行書 134×31.5cm 1894年 上海圖書館藏

釋文:見下

讀《吳大澂書示嶽麓書院肄業諸生》手帖有感

作者/ 松門

近日在上海圖書館整理捲軸時,意外地發現一卷吳大澂《書示嶽麓書院肄業諸生》手帖手帖.為橫批裝裱樣式.帖芯長134厘米,高31.5厘米,館藏號13347:開卷便是吳大澂特有的行書字型,筆者將其書風概括為“三分像曾國藩,七分似黃庭堅”,既得滌生之剛健,又追山谷之豪盪,復有自家的縝密與沉著。此帖筆筆精到,字字沉穩,洵為愙齋晚年巔峰之作。

吳大澂(1835-1902),字清卿,號恆軒,晚年又號愙齋,江蘇省吳縣人。歷任廣東巡撫、河南山東河道總督、湖南巡撫等,為官尤以治河而聞名,善書畫,尤擅篆籀.喜金石,精鑑藏,一生著述頗豐,有《古籀補》、《古玉圖考》、《權衡度量考》、《恆軒吉金錄》、《愙齋詩文集》、《愙齋集古錄》等。

《書示嶽麓書院肄業諸生》手帖寫於光緒二十年(1894)七月十六日,此時吳大澂激剛步入花甲之年,官居湖南巡撫高位,處於身心與仕途的雙高峰,故其文、其書皆平實而老到,同時,也流露出愙齋對社會教化之擔當和人才培養之遠憂。

此件手帖的內容,主要為整肅書院紀律和規範諸生言行而書,當時嶽麓書院諸生的兩個日常言行舉止觸怒了吳大澂,才促成他決心撰書此篇文章,故字裡行間散發出整肅、規範與威嚴之氣。

引起吳大澂反感的兩個日常言行舉止是,其一,身為巡撫大人的吳大澂來書院主持開館儀式,正值與書院教授互行揖讓之禮時,突然有諸生十餘人嬉笑、雀躍、蜂擁而過,此種目無師長和藐視官長之舉令吳大澂深為詫異,指為“臨事不莊”和“瞻視不尊”。 其二是,嶽麓書院要擴建齋舍,吳大澂委派官員和鄉紳前來主持基建,聽聞有住院諸生手執炳袋曳履而前,喋喋辯論,口如懸河,傲慢不恭。此二事令吳大澂深感自慚和自責,自認有失訓誡之過,以為“天下有不率教之頑民,斷無不率教之士子”,遂撰書此文以示諸生,強調言行舉止宜謙卑遜順,“讀聖人之書,當思聖人之容貌若何,聖人之詞氣若何”,常以“臨事有不莊乎?衣冠有不正乎?瞻視有不尊乎?”來自省.並要求諸生戒驕戒躁。

手帖寫作之時,光緒二十年(1894)七月亦是吳大澂人生的重大轉折點。當月恰逢中日甲午戰爭爆發,數月後吳大澂主動請纓,帥湘軍北上參戰,光緒二十一年(1895)初兵敗.湘軍盡覆,鏇即革職回湖南留任,二十四年(1898)朝廷復降旨革職水不敘用。晚年吳大澂貧病交加,靠變賣書畫、古銅器自給,二十八年(1902)鬱郁而卒,因此.《書嶽麓書院肄業諸生》的撰寫時間點是吳大澂人生軌跡上由全盛走向衰敗的起點,故此件作品當屬吳大澂書法作品中留存祥和、富貴之氣的代表作。

更為珍貴的是,此件書帖前還存有一則民國丁亥(1947)章士釗的題記,章士釗年少時還曾見過風燭殘年的吳大澂和《書示嶽麓書院肄業諸生》的刻印本.章氏題記云:

徐子為兄藏《吳清卿中丞甲午年諭嶽麓書院諸生手帖》屬題,此帖吾幼時獲觀藍印本,翌年乙未(1895)山海關兵敗,返任摘去頂戴,步行街衢行香求雨,吾親見之,公清癯見骨,眼奕奕有神,追念諸跡,綜為斯詠。

元和使者古旬宣,上馬談兵下禮賢諭帖頒從觀射後,莊容看到摘纓年。時移何止伊川變,晨入空招太學前。慚愧曹司清切日,子衿城閥故依然。

章士釗(1881-1973),字行嚴,號青桐、秋嗣、孤桐,湖南長沙人。清末秀才,1902年人江南陸師學堂,次年便成為學潮的領頭人,後到上海投入蔡元培、吳稚暉等組織的愛國學社,任上海《蘇報》主筆,宣揚民主、自由和革命思想,並協同黃興籌建“華興會”,成立暗殺團,奔走革命,辛亥以後,先後任《民立報》主筆,又在段祺瑞執政府中任司法總長、教育總長。1933年起來上海作律師,並任上海政法學院院長、冀察政務委員會法制委員會主席抗日戰爭時期.任國民參政會參政員。1949年為南京國民黨政府和平談判代表團成員,同年出席全國政協第一屆全體會議後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全國政協常委、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

延請章士釗來為此件吳大澂手帖題記是個極佳的主意.一來,章氏的清末秀才身份.也就是吳大澂手帖中所謂的“諸生”。二來,章士釗還是湖南人,後麓書院自然是湖南讀書人心中的聖地。再次,章士釗還做過段祺瑞執政府的司法總長、教育總長.後又任上海政法學院院長,其主管法律與教育的身份,或許會更好地理解吳大澂的此件手帖的良苦用心。

今天的人們再讀吳大澂《書嶽麓書院肄業諸生》一文,或許會認為吳大澂小題大做,大驚小怪,當日書院秀才的言行,若在今天看來已經見怪不怪了,現如今的高等院校此類言行舉止早已是司卒見慣而習以為常的吳大澂的此篇文章若是放在過去年代,或許還會成為“反封建”、“反禮教”思想教育的反面教材,吳大澂必定還會被批為“道貌岸然”的“封建禮教”衛道士。想到此處,筆者又聯想起手帖之後有一段民國丁亥(1947)汪東題跋:

右愙齋丈撫湘時誥誡嶽麓書院諸生手帖一通,語重心長,若接謦欬。然在當時學子不過禮貌小不莊敬耳,令則學風頹敝,庠序之問品流雜廁,幾於為惡之淵藪,何教化之可言乎?誰為厲階,至今為梗。使愙齋丈見之,不知更作何語?

汪東(1889-1963),字旭初,號寄庵、夢秋,江蘇吳縣人。早年就讀於上海震旦大學,鏇東渡日本早稻田大學預科畢業,並結識孫巾山,參加同盟會,後任《民報》主編。汪東還是章太炎弟子,學問奄通,工詞學,擅書畫,其書法和畫梅尤得同行稱讚。著有《夢秋詞》廿卷。

汪東作為同盟會的成員,又為《民報》主筆,一度鼓吹革命,對反帝反封建不遺餘力,是摧毀舊秩序的主力軍。然而時間推遲到民國丁亥(1947)年,汪東早已不再作如斯想了,尤其是看到五十年前吳大澂所作的手帖後.已深感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教化淪喪,並將彼時之學校稱之為“為惡之淵藪”,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對社會發展進程的諷刺和反動。民國時期的章士釗和汪東等有識之士對傳統禮教作用的反省,足以令今天的教育學家、社會學者以及人民大眾來反思。

此刻,筆者又回想起一事,那就是吳大澂的嗣孫——日後的海派大畫家吳湖帆.恰巧亦生於光緒二十年(1894)七月初二,兩周后的七月十六日吳大澂撰書《書示嶽麓書院肄業諸生》一文,談及教育問題,主旨強調禮貌和次序,吳大澂斷然不會想到七十餘年後的“文革”,會有一批瘋狂的“諸生”衝進吳家,將家藏文物書籍席捲一空,1968年8月晚年的吳湖帆中風入院,其昔日一手培養的學生,彼時的革命小將,再次衝進病房,對他進行無情的批鬥和迫害,“小將”散去後,吳湖帆自拔導管而憤然離世。

由此看來,吳大澂撰寫《書嶽麓書院肄業諸生》,井非小題大做,流行數千年的傳統道德與價值標準以及一切社會良俗自然有其存在的社會意義,在文化教育領域一旦有所偏失,必然像江河潰堤般的不可收拾,身為治河專家的吳大澂,守得住黃河的潰堤,卻守不住清政府的潰敗,更守不住傳統道德良知的淪喪。

最後,筆者再來介紹一下此件手帖的收藏者徐子為(1906一1958),原名炳恆,號恆廬,出身於震澤世代經商之家,少年時受塾師王鶴清啟蒙,先後師從金松岑、章太炎、柳亞子等,曾就讀上海史學院,擅長詩文書畫,民國間,創辦吳汀縣私立育英高中和蘇嘉湖汽車公司,並開築平(望)南(潯)公路。徐了為亦是著名鑑賞家,其藏書樓命名曰“只可樓”,其中不乏珍貴古籍和名人書畫。1958年,在南京工商聯學習時逝世,家人遵照他的遺囑將全部古籍書畫捐獻給國家。

近年筆者在上海圖書館碑帖捲軸整理中,意外發現大量徐子為收藏的捲軸書畫,其中對聯、條幅別具特色,其作者幾乎涌蓋了民國時期的社會名流、藝壇名家,這此作品留待以後陸續向《書法》雜誌的讀者撰文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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