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子花

蒼子花全名山蒼子花，小如稻粒，單瓣，淡黃色，算不得美麗。然而開得早，其時山野剛剛甦醒，花兒們還在睡眼朦朧中，蒼子花就蓬蓬勃勃地冒了出來，點綴在茫茫深綠中，令人眼前一新。

蒼子花不供人欣賞，它的價值在於所結的果實。用山蒼子果提煉的油，能合成紫羅蘭酮系列香料，是調製高級香精的重要原料,廣泛用於高檔化妝品、日用化工和食品生產中。儘管如此，山民只是隨它在荒坡上自由生長。到了七八月間，山蒼子成熟了，如深綠色的豆粒，一串串附在枝幹上。於是，婦女們背著竹簍，三五成群地上山去採摘，一簍一簍地送到加工坊去。所謂的加工坊，其實只是一間普通土屋，中間砌一個大蒸餾鍋灶。每到此時，表舅便忙得不亦樂乎，終日打著赤膊，不停地添柴，加水，收油。加工坊里火光熊熊，瀰漫著一股樟腦般的嗆人氣味。

將鮮蒼子果加少許鹽巴揉揉，晾半乾，藏於瓶罐中。內服能治風寒感冒腹瀉，外塗可治蚊蟲叮咬引發的腫毒。上世紀七十年代，一次我到山裡表舅家作客，手臂皮膚突然一片紅腫，瘙癢之極，越抓越癢，越抓越腫，黃水直流，叫苦不迭。表舅一看就說這是毛毛蟲咬的，當即從菜櫥里的一隻小陶罐中倒出一把黑乎乎的山蒼子，放在嘴裡嚼了一陣子，然後將碎糊吐出來抹在紅腫處。頓時一片清涼，片刻之後，就不再腫癢了。

回城時，表舅讓我帶了一小瓶回去。母親很高興，說你表舅真好。從此我家的菜櫥里，也時常瀰漫著一股蒼子味。每當鬧肚子時，母親總讓我嚼一撮。說實話，那蒼子是好聞難吃，有一股怪怪的辛辣味，上沖腦門，下刺喉嚨，幾乎要把腸胃翻轉，但只要忍住吞下去，效果相當靈驗。

此後的好多年裡，表舅每年都要托人帶些蒼子給母親，直到她去世。辦白事時，表舅從山裡趕來。見了我，他伸出粗黑的手，把一隻暗色小瓶遞過來，說，這是你娘要的，現在只好交給你了，如果用得著，舅舅每年還給你帶……

我突然發現表舅也老了，一頭白髮，滿額皺紋。想起當年他為我嚼蒼子塗手臂的情景，真是感慨萬千！對於他來說，這事再尋常不過了。就像早春的蒼子花，無聲地開放，無聲地凋謝，在無聲中結下小小的果實為人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