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村三首

作者:杜甫 朝代:唐代

羌村三首原文

崢嶸赤雲西,日腳下平地。
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
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
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
鄰人滿牆頭,感嘆亦歔欷。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晚歲迫偷生,還家少歡趣。
嬌兒不離膝,畏我復卻去。
憶昔好追涼,故繞池邊樹。
蕭蕭北風勁,撫事煎百慮。
賴知禾黍收,已覺糟床注。
如今足斟酌,且用慰遲暮。
群雞正亂叫,客至雞鬥爭。
驅雞上樹木,始聞叩柴荊。
父老四五人,問我久遠行。
手中各有攜,傾榼濁復清。
苦辭酒味薄,黍地無人耕。
兵革既未息,兒童盡東征。
請為父老歌,艱難愧深情。
歌罷仰天嘆,四座淚縱橫。

詩詞問答

問:羌村三首的作者是誰?答:杜甫
問:羌村三首寫於哪個朝代?答:唐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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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和注釋

譯文
西天布滿重巒疊嶂似的紅雲,陽光透過雲腳斜射在地面上。
經過千里跋涉到了家門,目睹蕭瑟的柴門和鳥雀的聒噪,好生蕭條啊!
妻子和孩子們沒想到我還活著,愣了好一會兒才喜極而泣。
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能夠活著回來,確實有些偶然。
鄰居聞訊而來,圍觀的人在矮牆後擠得滿滿的,無不感慨嘆息。
夜很深了,夫妻相對而坐,仿佛在夢中,不敢相信這都是真的。

人到晚年了,還感覺是在苟且偷生,但又迫於無奈,終日鬱鬱寡歡。
兒子整日纏在我膝旁,寸步不離,害怕我回家沒幾天又要離開。
閒來繞數漫步,往昔追隨皇帝的情景出現在眼前,可事過境遷,只留下遺憾和嘆息。
一陣涼風吹來,更覺自己報國無門,百感交集,備受煎熬。
幸好知道已經秋收了,新釀的家酒雖未出糟,但已感到醇香美酒正從糟床汩汩滲出。
現在這些酒已足夠喝的了,姑且用它來麻醉一下自己吧。

成群的雞正在亂叫,客人來時,雞又爭又斗。
把雞趕上了樹端,這才聽到有人在敲柴門。
四五位村中的年長者,來慰問我由遠地歸來。
手裡都帶著禮物,從榼里往外倒酒,酒有的清,有的濁。
一再解釋說:“酒味為什麼淡薄,是由於田地沒人去耕耘。
戰爭尚未停息,年輕人全都東征去了。”
請讓我為父老歌唱,在艱難的日子裡, 感謝父老攜酒慰問的深情。
吟唱完畢,我不禁仰天長嘆,在座的客人也都熱淚縱橫不絕,悲傷之至。

注釋
崢嶸,山高峻貌;這裡形容雲峰。赤雲西,即赤雲之西,因為太陽在雲的西邊。古人不知地轉,以為太陽在走,故有“日腳”的說法。這兩句是未到時的遠望。
因有人來,故宿鳥驚喧。杜甫是走回來的,所謂“白頭拾遺徒步歸”,他曾向一個官員借馬,沒借到。“千里至”三字,辛酸中包含著喜悅。
妻孥(nú):妻子和兒女。杜甫的妻子這時以前雖已接到杜甫的信,明知未死,但對於他的突然出現,仍不免驚疑,只是發愣,所以說“怪我在”。下句說,驚魂既定,心情復常,方信是真,一時悲喜交集,不覺流下淚來。這兩句寫得極深刻、生動,是一個絕妙的鏡頭。
遂,是如願以償。這兩句是上兩句的說明,下四句的引子。“偶然”二字含有極豐富的內容,和無限的感慨。杜甫陷叛軍數月,可以死;脫離叛軍亡歸,可以死;疏救房琯,觸怒肅宗,可以死;即如此次回鄜,一路之上,風霜疾病、盜賊虎豹,也無不可以死。現在竟得生還,豈不是太偶然了嗎?妻子之怪,又何足怪呢。
歔(xū)欷(xī),悲泣之聲。在這些感嘆悲泣聲中,讀者仿佛可以聽到父老們(鄰人)對於這位民族詩人的讚嘆。
夜闌,深夜。“更”讀去聲,夜深當去睡,今反高燒蠟燭,所以說“更”。這是因為萬死一生,久別初逢,過於興奮,不忍去睡,也不能入睡。因事太偶然,故雖在燈前,面面相對,仍疑心是在夢中。
晚歲,即老年。迫偷生,指這次奉詔回家。杜甫心在國家,故直以詔許回家為偷生苟活。少歡趣,正因為杜甫認為當此萬方多難的時候卻待在家裡是一種可恥的偷生,所以感到“少歡趣”。“少”字有分寸,不是沒有。
這句當在“畏”字讀斷,是上一下四的句法。這裡的“卻”字,作“即”字講。“卻去”猶“即去”或“便去”。是說孩子們怕爸爸回家不幾天就又要走了,因為他們已發覺爸爸的“少歡趣”。金聖歎云:“嬌兒心孔千靈,眼光百利,早見此歸,不是本意,於是繞膝慰留,畏爺復去。”
憶昔,指上一年六七月間。追涼,追逐涼爽的地方,即指下句。
杜甫回來在閏八月,西北早寒,故有此景象。蕭蕭,兼寫落葉。“撫”是撫念。撫念家事則滿目淒涼,撫念國事則胡騎猖獗,因而憂心如焚。
“賴”字有全虧它的意思,要是再沒酒,簡直就得愁死。糟床,即酒醡。注,流也,指酒。
這兩句預計的話,因為酒還沒釀出。“足斟酌”是說有夠喝的酒。“且用慰遲暮”,姑且用它(酒)來麻醉自己一下吧。這只是一句話,並不是真心話。
柴荊,猶柴門,也有用荊柴、荊扉的。最初的叩門聲為雞聲所掩,這時才聽見,所以說“始聞”。按養雞之法,今古不同,南北亦異。《詩經》說“雞棲於塒”,漢樂府卻說“雞鳴高樹顛”,又似棲於樹。石聲漢《齊民要術今釋》謂“黃河流域養雞,到唐代還一直有讓它們棲息在樹上的,所以杜甫詩中還有‘驅雞上樹木’的句子”。按杜甫《湖城東遇孟雲卿復歸劉顥宅宿宴飲散因為醉歌》末雲“庭樹雞鳴淚如線”。湖城在潼關附近,屬黃河流域,詩作於將曉時,而雲“庭樹雞鳴”,尤足為證。驅雞上樹,等於趕雞回窩,自然就安靜下來。
“問”是問遺,即帶著禮物去慰問人,以物遙贈也叫做“問”。父老們帶著酒來看杜甫,所以說“問我”。
榼(kē),酒器。濁清,指酒的顏色。
莫辭酒味薄,是說苦苦地以酒味劣薄為辭。苦辭,就是再三地說,覺得很抱歉似的,寫出父老們的淳厚。下面並說出酒味薄的緣故。苦辭、苦憶、苦愛等也都是唐人習慣語,劉叉《答孟東野》詩:“酸寒孟夫子,苦愛老叉詩。”都不含痛苦或傷心的意思。苦辭,一作“莫辭”。
兵革,一作“兵戈”,指戰爭。
請為父老歌,一來表示感謝,二來寬解父老。但因為是強為歡笑,所以“歌”也就變成了“哭”。
這句就是歌詞。“艱難”二字緊對父老所說的苦況。來處不易,故曰艱難。惟其出於艱難,故見得情深,不獨令人感,而且令人愧。從這裡可以看到人民的品質對詩人的感化力量。
杜甫是一個“自比稷與契”、“窮年憂黎元”的詩人,這時又正作左拾遺,面對著這災難深重的“黎元”,而且自己還喝著他們的酒,哪得不嘆?哪得不仰天而嘆以至淚流滿面呢?

詩文賞析

至德二載(757)杜甫為左拾遺時,房琯罷相,他上書援救,觸怒肅宗,被放還鄜州羌村(在今陝西富縣南)探家。《羌村三首》就是這次還家所作。三首詩蟬聯而下,構成一組還家“三部曲”。
第一首寫剛到家時合家悲喜交集的情景。
前四句敘寫在夕陽西下時分抵達羌村的情況。迎接落日的是滿天崢嶸萬狀、重崖疊嶂似的赤雲,這爛的景色,自會喚起“歸客”親切的記憶而為之激動。“日腳”是指透過雲縫照射下來的光柱,象是太陽的腳。“日腳下平地”一句,既融入口語又頗有擬人化色彩,似乎太陽經過一天奔勞,也急於跨入地底休息。而此時詩人恰巧也結束漫長行程,到家了。“白頭拾遺徒步歸”,長途奔勞,早巴望著到家休息。開篇的寫景中融進了到家的興奮感覺。“柴門鳥雀噪”是具有特徵性的鄉村黃昏景色,同時,這鳥兒喧賓奪主的聲浪,又反襯出那年月村落的蕭索荒蕪。寫景中隱隱流露出一種悲涼之感。“歸客千里至”一句,措語平實,卻極不尋常。其中寓有幾分如釋重負之感,又暗暗摻雜著“近鄉情更怯”的忐忑不安。
後八句寫初見家人、鄰里時悲喜交集之狀。這裡沒有任何繁縟沉悶的敘述,而簡潔地用了三個畫面來再現。首先是與妻孥見面。乍見時似該喜悅而不當驚怪。然而,在那兵荒馬亂的年月,人命危淺,朝不保夕,親人忽然出現,真叫妻孥不敢信,不敢認,乃至發楞(“怪我在”),直到“驚定”,才“喜心翻倒極,嗚咽淚沾巾”(《喜達行在所》)。這反常的情態,曲折反映出那個非常時代的影子。寫見面畢,詩人從而感慨道:“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這裡,“偶然”二字含有極豐富的內容和無限的感慨。杜甫從陷叛軍之手到脫離叛軍亡歸,從觸怒肅宗到此次返家,風波險惡,現在竟得生還,不是太偶然了嗎?妻子之怪,又何足怪呢?言下大有“歸來始自憐”意,刻畫患難餘生之人的心理極切。
其次是鄰里的圍觀。訊息不脛而走,引來偌多鄰人。古時農村牆矮,所以鄰人能憑牆相望。這些鄰人,一方面是旁觀者,故只識趣地遠看,不忍攪擾這一家人既幸福而又頗心酸的時刻;另一方面他們又並非無動於衷地旁觀,而是人人都進入角色,“感嘆亦歔欷”,是對之羨慕?為之心酸?還是勾起自家的傷痛?短短數語,多么富於人情味,又多么含蓄蘊藉。
其三是一家子夜闌秉燭對坐情景。深夜了,最初的激動也該過去了,可杜甫一家還沉浸在興奮的余情之中。“宜睡而復秉燭,以見久客喜歸之意。”(陸游《老學庵筆記》卷六)這個畫面即成為首章搖生姿的結尾。
第二首寫還家後矛盾苦悶的心情。
前八句寫無聊寡歡的情狀。杜甫這次奉旨回家,實際上無異於放逐。對於常人來說,“生還偶然遂”自是不幸中之大幸;而對於憂樂關乎天下的詩人,適成為幸運中之大不幸。居定之後,他即時就感到一種責任心的煎熬,覺得值此萬方多難之際守著個小家庭,無異於苟且偷生。可這一切又是迫不得已的。這樣一種缺乏歡趣的情態,連孩子也有所察覺:“嬌兒不離膝,畏我復卻去”,“早見此歸不是本意,於是繞膝慰留,畏爺復去。”(金聖歎)對於“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的詩人,沒有比這個細節更能表現他的悒鬱寡歡的了。
於是他回憶去年六七月間納涼“池邊樹”的往事。那時他對在靈武即位的肅宗和自己立朝報國寄予很大希望,故而多少有些“歡趣”。誰知事隔一年,卻遭到如許失望,不禁憂從中來,百感交集,備受煎熬。敘事抒情中忽插入“蕭蕭北風勁”的寫景,又大大添加了一種悲涼悽苦的氣氛。
末四句寫到秋收已畢,雖然新酒未曾釀出,卻計日可待,似乎可感到它從糟床汩汩流出。“賴知”、“已覺”均屬料想之詞。說酒是因愁,深切表現出詩人矛盾苦悶的心理──他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呵。
第三首寫鄰人來訪情事。
前四句先安排了一個有趣的序曲:“客至”的當兒,庭院裡發生著一場雞斗,群雞亂叫。待到主人把雞趕到它們棲息的庭樹上(古代黃河流域一帶養雞之法如此),院內安靜下來時,這才聽見客人叩柴門的聲音。這開篇不但頗具村野生活情趣,同時也表現出意外值客的欣喜。
來的四五人全是父老,沒有稍為年輕的人,這為後文父老感傷的話張本。這些老人都攜酒而來,酒色清濁不一,各各表示著一家心意。在如此艱難歲月還這樣看重情禮,是難能可貴的,表現了淳厚的民風並未被戰爭完全泯滅。緊接四句以父老不經意的口吻道出時事:由斟酒謙稱“酒味薄”,從酒味薄說到生產的破壞,再引出“兵革既未息,兒童盡東征”。時世之艱難,點明而不說盡,耐人尋思。
末了寫主人致答詞。父老們的盛意使他感奮,因而情不自禁地為之高歌以表謝忱。此外言“愧”,暗中照應“晚歲迫偷生”意。如果說全組詩的情緒在第二首中有些低落,此處則由父老致詞而重新高漲。所以他答謝作歌,強為歡顏,“歌罷”終不免仰天長嘆。所歌內容雖無具體敘寫,但從“艱難愧深情”句和歌所產生的“四座淚縱橫”的效果可知,其中當含有對父老的感激、對時事的憂慮、以及身世的感喟等等情感內容。不明寫,讓讀者從詩中氣氛、意境玩味,以聯想作補充,更能豐富詩的內涵。寫到歌哭結束,語至沉痛,令讀者三復斯言,掩卷而情不自已。
安史之亂給唐代人民帶來深重苦難。“兒童盡東征”、“黍地無人耕”的現象,遍及整個北國農村,何止羌村而然。《羌村三首》就通過北國農村之一角,反映出當時社會現實與詩人繫心國事的情懷,具有很高的典型意義。
這組詩,每章既能獨立成篇,卻又相互聯結,構成一個完整的統一體。第一首寫初見家人,是組詩的總起,三首中惟此章以興法開篇。第二首敘還家後事,上承“妻孥”句;而說到“偷生”,又下啟“艱難愧深情”意。第三首寫鄰人的交往,上承“鄰人”句;寫斟酒,則承“如今足斟酌”意;最終歸結到憂國憂民、傷時念亂,又成為組詩的結穴。這樣的組詩,通常又謂之“連章體”。詩人從還家情事中抽選三個有代表性的生活片段予以描繪。不但每章筆墨集中,以點概面,而且利用章與章的自然停頓,造成幕閉幕啟的效果,給讀者以發揮想像與聯想的空間,所以組詩篇幅不大而能含蓄深沉。
《羌村三首》以白描見長。雖然取材於一時見聞,而景實情真,略無誇飾。由於能抓住典型的生活情景與人物心理活動,詩句表現力強,大都耐人含咀。寫景如“柴門鳥雀噪”、“鄰人滿牆頭”及“群雞正亂叫”四句等,“摹寫村落田家,情事如見”(申涵光)。寫人如“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均窮極人物情態,後一聯竟被後世詩人詞客屢屢化用。如司空曙“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晏幾道“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陳師道“了知不是夢,忽忽心未穩”等。又如“嬌兒不離膝,畏我復卻去”,寫幼子倚人情狀,栩栩如生。恰如前人評贊:“一字一句,鏤出肺腸,才人莫知措手;而婉轉周至,躍然目前,又若尋常人所欲道者”(見《杜詩鏡銓》引王慎中語)。這種“若尋常人所欲道”而終使“才人莫知措手”的描寫,充分體現作者白描之功力。總之,由於這組詩語言平易,詩意凝鍊,音韻諧調,抒情氣氛濃郁,在杜詩中占有重要地位。(周嘯天)

賞析二

這三首詩是公元757年(唐肅宗至德二載)杜甫從左拾遺任上被放還鄜州羌村(在今陝西富縣南)探家時所作。關於這組詩,《古唐詩合解》這樣評說:“三首哀思苦語,悽惻動人。總之,身雖到家,而心實憂國。實境實情,一語足抵人數語。”足見這組詩所蘊含的社會現實內容。

第一首著重寫詩人剛到家時合家歡聚驚喜的情景,以及人物在戰亂時期出現的特有心理。

“崢嶸赤雲西,日腳下平地。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詩人千里跋涉,終於在薄暮時分風塵僕僕地回到了羌村。天邊的夕陽也急於躲到地平線下休息,柴門前的樹梢上有幾隻鳥兒鳴叫不停,這喧賓奪主的聲浪反襯出那個特殊歲月鄉村生活的蕭索荒涼。即便如此,鳥雀的鳴叫聲,也增添了“歸客千里至”的喜悅氣氛,帶有喜迎歸者之意。詩人的歸來連鳥雀都為之歡欣,更何況詩人的妻子和兒女。這首詩開篇四句措詞平實,但蘊意深厚,為下文的敘事抒情渲染了氣氛。

“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此二句詩人逼真地將戰亂時期親人突然相逢時產生的複雜情感傳達了出來。詩人多年來隻身一人在外顛沛流離,又加上兵連禍結,戰亂不休,其生死安危家人無從知曉,常年不歸,加之音訊全無,家人早已抱著凶多吉少的心理,未敢奢望詩人平安歸來。今日親人杜甫驟然而歸,實出家人意料,所以會產生“怪我在”的心理。“驚定還拭淚”,妻子在驚訝、驚奇、驚喜之後,眼中蓄滿了淚水,淚水中有太多複雜的情感因素:辛酸、驚喜、埋怨、感傷等等。這次重逢來得太珍貴了,它是用長久別離和九死一生的痛苦換來的,在那個烽火不息,哀鴻遍野,白骨隨處可見的年代,很少有人能像杜甫一樣幸運地生還。於是,詩人發出深沉悲切的感慨:“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從詩人倖存的“偶然”,讀者可以體會到悲哀的“必然”。杜詩之所以千百年來一直能使讀者在讀後驚心動魄,其秘密就在於它絕不只是反映詩人自己的生活經歷,而是對現實生活的高度集中的概括。

詩人生還的喜訊很快傳遍了羌村,鄉鄰們帶著驚喜的心情紛紛趕來探望。“鄰人滿牆頭,感嘆亦噓欷”,鄰里們十分知趣地隔牆觀望,不忍破壞詩人一家團圓的喜慶氣氛,看著詩人劫後餘生,鄉鄰們情不自禁地為之感嘆,為之唏噓。而在這種感嘆和唏噓中,又含有詩人自家的傷痛。“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詩人用極為簡單傳神的景語,將亂離人久別重逢的難以置信的奇幻感受描摹了出來。曾經多少次在夢中呼喚親人的名字,如今親人真的驟然出現在面前,突如其來的相逢反讓詩人感覺不夠真實。夜幕降臨,灶台上燃起昏黃的燭火,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在朦朧的燈光映照下,此情此景更讓詩人覺得猶如在夢境中一樣。詩人用這樣兩句簡樸的語言將戰爭年代人們的獨特感受更強烈地呈現出來,由寫一人一家的酸甜苦辣波及全天下人的悲苦,這種描寫十分具有典型性。

第二首,寫詩人得還家以後的苦悶和矛盾心情,表達出作者身處亂世有心報國而不甘心苟且偷生的心態。

對於一個憂樂關乎天下的詩人來說,相逢時的喜悅是短暫的。“晚歲迫偷生,還家少歡趣。”居定之後,詩人的報國壯志重新高漲,對大唐江山的憂患漸漸沖淡了相逢的喜悅。正值國難當頭,民不聊生之際,詩人卻守著一方小家庭,詩人意識到這種現狀無異於苟且偷生。作者曾經豪情滿志地立下“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志向,在金戈鐵馬、烽火狼煙中淹沒,壯志未酬的苦悶使詩人的臉龐上不再有笑容,日子久了,連孩子也察覺父親的變化。“嬌兒不離膝,畏我復卻去”,看著父親日漸愁苦的臉,懂事的孩子知道父親又在操慮國事了,擔心父親為了理想再度離家而去,於是,孩子們每日守護在父親左右,珍惜和父親在一起的每時每刻。

“憶昔好追涼,故繞池邊樹。蕭蕭北風勁,撫事煎百慮。”詩人用今昔對比來寄託胸中苦悶,敘事中穿插寫景。“蕭蕭北風”大大添加了悲苦的氛圍,也強化了“百慮”的深沉,其中一個“煎”字,給讀者留下想像的空間。

作為一個偉大的愛國文人,當理想與現實的矛盾無法解決時,詩人內心開始變得極度焦灼不安,詩人需要尋求一個突破口來傾泄胸中鬱結的情緒。千百年來,無數失意文人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在詩中,杜甫也不約而同地發出感慨:“賴知禾黍收,已覺糟床注。如今足斟酌,且用慰遲暮。”詩人名在寫酒,實為說愁。它是詩人百般無奈下的憤激之辭,遲暮之年,壯志難伸,激憤難譴,“且用”二字將詩人有千萬般無奈與痛楚要急於傾瀉的心情表達了出來,這正應了李白的那句“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5]

第三首,敘述鄰里攜酒深情慰問及詩人致謝的情景。通過父老們的話,反映出廣大人民的生活。

“群雞正亂叫,客至雞鬥爭”,群雞的爭鬥亂叫也是暗喻時世的動盪紛亂,同時,這樣的畫面也是鄉村特有的。正是雞叫聲招來了詩人出門驅趕群雞、迎接鄰里的舉動,“驅雞上樹木,始聞扣柴荊”,起首四句,用語簡樸質實,將鄉村特有的景致描繪了出來,而這種質樸,與下文父老鄉鄰的真摯淳厚的情誼相契合。

“父老四五人,問我久遠行”,“父老”說明了家裡只有老人,沒有稍微年輕的人,這位後文父老感傷的話張本,同時為下文的“兵戈既未息,兒童盡東征”作鋪墊“問”有問候、慰問之義,同時在古代還有“饋贈”的進一步含義,於是又出現“手中各有攜,傾榼濁復清”兩句,鄉親們各自攜酒為贈,前來慶賀杜甫的生還,儘管這些酒清濁不一,但體現了父老鄉親的深情厚意。由於拿不出好酒,鄉親們再三地表示歉意,並說明原因:苦辭“酒味薄,黍地無人耕。兵革既未息,兒童盡東征。”連年戰禍,年輕人都被被征上了前線,由此體現出戰亂的危害,短短四句,環環相扣,層層深入。由小小的“酒味薄”一事折射出“安史之亂”的全貌,這首詩也由此表現了高度的概括力。

最後四句寫詩人以歌作答,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請為父老歌,艱難愧深情”,父老鄉鄰的關懷慰問令詩人萬分感動,為表示自己的謝意,詩人即興作詩,以歌作答。“愧”字含義豐富,既有“慚愧”意,又有“感激”、“感謝”意,而“慚愧”和“愧疚”的成分更多一些。面對淳樸誠實的父老鄉親,詩人深感時局危難,生活艱困,可又未能為國家為鄉親造福出力,所以不但心存感激,而且感到慚愧。結局兩句將詩情推向極至,“歌罷仰天嘆,四座淚縱橫”,詩人長歌當哭,義憤填膺,悲愴感慨之情驟然高漲。“百慮”化作長歌詠嘆,這一聲長嘆意味深長,飽含無奈和痛楚,詩人對國事家事的沉痛憂慮讓四座鄉鄰大受感染,產生共鳴,舉座皆是涕淚縱橫。聽者與歌者所悲感者不盡相同,但究其根源皆由是安史之亂引發。詩人的情感思緒已不僅僅是個人的,它能代表千千萬萬黎民蒼生、愛國志士的心聲。杜甫的詩人形象在作品中已經由“小我”升華為“大我”,“縱橫”之淚是感時局傷亂世之淚,是悲國破悼家亡之淚,組詩潛藏著的情感暗流在結尾處如破堤之水奔涌而出,悲愴之情推倒了最高點,表現出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杜甫的《羌村》三首與“三吏”、“三別”等代表作一樣,具有高度的典型意義。雖然作品講述的只是詩人亂後回鄉的個人經歷,但詩中所寫的“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等親人相逢的情景,以及“鄰人滿牆頭,感嘆亦唏噓”的場面,絕不只是詩人一家特有的生活經歷,它具有普遍意義。這組詩真實地再現了唐代“安史之亂”後的部分社會現實:世亂飄蕩,兵革未息,兒童東征,妻離子散,具有濃烈的“詩史”意味。

在藝術上,詩人熔敘事、抒情、寫景於一爐,結構嚴謹,語言質樸,運用今昔對比,高度概括等手法,表達了詩人崇高的愛國情懷,集中體現了杜甫沉鬱頓挫的詩風。三章詩不僅在形式上連綿一體,而且很好地引導讀者進行聯想和想像,使得這組詩的意蘊超越了其文字本身而顯得豐富深厚。杜甫的《羌村》三首用詩人的親身經歷和體驗反映出安史之亂的嚴重危害,具有高度的藝術概括力,體現了作者深厚的詩文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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