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古詩文

朝代:清代,共收錄261篇詩文
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1655-1685),滿洲人,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清代最著名詞人之一。其詩詞“納蘭詞”在清代以至整箇中國詞壇上都享有很高的聲譽,在中國文學史上也占有光彩奪目的一席。他生活於滿漢融合時期,其貴族家庭興衰具有關聯於王朝國事的典型性。雖侍從帝王,卻嚮往經歷平淡。特殊的生活環境背景,加之個人的超逸才華,使其詩詞創作呈現出獨特的個性和鮮明的藝術風格。流傳至今的《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詩詞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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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評價

容若讀書機速過人,輒能舉其要。詩有開元風格。作長短句,跌宕流連以寫其所難言。有集名〈側帽〉,〈飲水〉者,皆詞也。(韓慕廬)
容若自幼聰敏,讀書過目不忘,善為詩,尤工於詞。好觀北宋之作,不喜難渡諸家,而清新秀雋,自然超逸。海內名人為詞者,皆歸之。 (徐健庵)
容若詞,一種淒婉處,令人不忍卒讀,人言我愁我始欲愁。 (顧梁汾)
《飲水詞》,哀感頑艷,得南唐二主之遺。 (陳其年)
《側帽詞》,有西郊馮氏園看海棠《浣溪沙》云:“誰道飄零不可憐。舊遊時節好花天。斷腸人去自今年。 一片暈紅疑著雨,晚風吹掠鬢雲偏。倩魂消盡夕陽前。”蓋憶香嚴詞有感作也。王儼齋以為柔情一續,能令九轉腸回,雖山抹微雲君,不能道也。(《詞苑叢談》)
金粟顧梁汾舍人,風神俊朗,大似過江人物。無錫嚴蓀友詩:“瞳瞳曉日風城開,才是仙郎下直回。絳蠟未消封詔罷,滿身清露落宮槐。”其標格如許。畫《側帽投壺圖》,長白成容若題《賀新涼》一闋於上,詞旨嵌崎磊落,不啻坡老、稼稈。都下竟相傳寫,於是教坊歌曲間,無不知有《側帽詞》者。 (《詞苑叢談》)
納蘭性德《金縷曲》詞云:“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竟逢知己。痛飲狂歌俱未老,向樽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與君些夜須沉醉。且由他、蛾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身後緣、恐吉他生里。然諾重,群須記。”歲丙辰,容若年二十有二,乃一見即恨識予之晚。閱數日,填此曲,為予題照,極感其意,而私訝他生再結語殊不祥,何意竟為乙丑五月之讖也,傷哉。 (《彈指詞》)
余寄吳漢槎寧古塔以詞代書云:“季子平安否。便歸來、生平萬事,哪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翻雲覆雨手。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彀。比似紅顏多薄命,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想救。置此札,兄懷袖。”“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只看杜陵窮瘦。曾不減、夜郎孱愁。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間、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時、冰霜催折,早衰蒲柳。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幡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二詞成容若見之,為泣下數行曰:“河陽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當以身任之,不俟兄再囑也。”余曰:“人壽幾何,請以五載為期。”懇之太傅,亦蒙見許。而漢槎果以辛酉入關矣。附書志感,兼志痛雲。 (《彈指詞》)
國朝詞人輩出,然工為南唐五季諾者,無若納蘭相國明珠子容若持衛。所著《飲水詞》,於迦陵小長蘆二家外,別立一幟。其古今體詩亦溫雅。本名成德,乾隆中奉旨改性德。登康熙十二年進士。時相國方貴盛,顧以待衛用,趨走螭頭豹尾間,年未四十,遽亡。後相國被罷黜,待衛之墓拱矣。往見蔣氏《詞選》錄吳興女史沈御嬋宛《選夢詞》,謂是待衛妾。其《菩薩蠻》云:“雁書蝶夢都成杳。雲窗月戶人聲悄。記得畫樓東,歸驄系月中。 醒來燈未滅。心事和誰說。只有舊羅裳。偷沾淚兩行。”閨中有此姬人,而詞中無一語術及,味詞意,頗怨抑也。 (丁紹儀《聽秋聲館詞話》卷十七)
納蘭容若(成德)深於情者也。固不必刻畫花間,俎豆蘭畹,而一聲河滿,輒令人悵惘欲涕。情致與彈指最近,故兩人遂成莫逆。讀兩家短調,覺阮亭脫胎溫、李,猶費擬議。其中贈寄梁汾《賀新涼》《大黼》諸闋,念念以來生相訂交,情至此,非金石所能比堅。仆亡友侯官張任如(任恬),才高命薄,死之日,仆挽之云:“本是肺腑交,已矣,似此人間誰識我。可憐肝腸斷,嗟呼和浩特,從今地下始逢君。”戊申,仆寓居寧德,寒食懷人,悽愴欲絕,填《百字令》云:“春光似箭,看鶯嬌蝶懶,清明又到。梨樹陰陰聞故鬼,如訴如啼如濤。南國家山,杜鵑滴血,綠遍王孫草。滿城苦雨,柳條檐際飛歸。 卻憶張藉當時,灑邊戲語,百樣添煩惱。寒食西風吹點淚,此際才為情好。一別六年,夜台無雁,幽信從何討。孤游已屢,個人曾否知道。”蓋仆曾與君泛論交際,君筆曰:“清明肯流幾點淚,方見好也。”心怪其語不祥,越一年,而君竟歿。今讀容若“後生緣恐吉他生里句,山陽聞笛,愈增腹痛矣。
漢槎梁汾友耳,容若感梁汾詞,謀贖漢槎歸,曰:“三千六百日中吾必有以報梁汾。”厥後卒能不食其言,遂有“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閒事”句。嗟乎,今之人,總角之友,長大忘之。貧賤之友,富貴忘之。相勖以道義,而相失愛友之友如容若哉。容若嘗云:“花間之詞如古玉器,貴重而不適用。宋詞適用而少貴重。李後主兼有其美,更饒煙水迷離之致。”又曰:“詞雖蘇辛並稱,而辛實勝蘇,蘇詩傷學,詞傷才。”(淥水亭雜識)此真不隨人道黑白者。集中警句,美不勝收,略舉一二,以與解人共賞:“語密翻教醉淺。心事眼波難定。”(如夢令)“花骨冷宜香。遠夢輕無力。總是別時情,那得分明語。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生查子)“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浣溪紗)“妝罷只思眠,江南四月天。”“人在玉樓中,樓高中面風”“休近小闌乾,夕陽無限山。”“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菩薩蠻)“雨歇春寒燕子家。桃逼氈幃火不紅。不辨花叢那辨香。”(採桑子)“蕭蕭落木不勝秋,莫回首、斜陽下(一落索)“天將妍暖護雙棲。”(山花子)“惜花人共殘陽薄。春欲盡,纖腰如削。新月才堪照獨愁,卻又照梨花落。”(撥香灰)“天將愁味釀多情。”(鷓鴣天)“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蝶戀花)“信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採桑子)容若詞有《飲水》、《側帽》兩種,其刻本有《通志堂集》、顧梁汾合刻兩種。後袁蘭村(通)復梓〈飲水詞〉,附小倉山房合刻中。而最備者,莫如鎮洋汪促安(元治)之《納蘭詞》,凡五卷三百二十闋,經之喜人本多百餘闋,可謂搜羅無遺憾矣。然其中頗有失考。毛稚黃嘗有自度曲名《撥香灰》,其句法字數與《憶王孫》俱同,但平仄稍異,容若〈淥水亭春望〉即填此調,因其中有“揚一縷鞦韆索”句,故自名《鞦韆索》。《琵琶仙》系白石自度腔,容若中秋闋即填此調,因第六句比原作少一字,原作載《詞律》第十六卷一百字類,仲安皆以為譜律不載,疑其為自度曲,非也。仲安刻是書竟,曾填《齊天樂》一闋,鐫板分同人索和,真好事者。詞云:“驂鸞返駕人天杳,傷心尚留蘭畹。艷思攢花,哀音咽笛,當日更番腸斷。烏絲漫展。認蠹粉雲煙,舊痕悽惋。擁鼻微吟,怎禁清淚暗承眼。 終慚替人過話,只為磊落甚,重為排卷。白日晨書,青燈夜校,忍記三生幽怨。蓉城夢遠。倘夢可相逢,此情深淺。傳遍詞壇,有愁應共浣。”仲安填詞有納蘭再世之目,替人句謂此也。
余德水(金)云:容若,大學士明珠子,十七為諸生,十八舉鄉試,十九成進士,(康熙癸丑)二十二授侍衛,擁書萬卷,蕭然自娛,人不知為宰相子也,。《熙朝新語》丁藥園云:容若填詞,多於馬上尊前得之。吳園次序《飲水詞》末云:非慧男子不能善愁,唯古詩人乃雲可怨,公言性吾獨言情,多讀書必先讀曲。嗟乎,若容若者,所謂翩翩濁世佳公子矣。亡友芑川最愛此詞,嘗手錄數十闋,並以《百字令》題其後。有云:“為甚麟閣佳兒,虎門貴客,遁入愁城裡。此事不關窮達也,生就肝腸爾爾。”既教諭台陽,攜以渡海,辛亥之亂,勤勞歿王事,其棺附舟南下,中途遇盜,遺稿秘鈔,俱付之洪濤巨浸中,悲夫!芑川又素愛李後主,每讀其詞,輒太息。嘗與余立題他詠,余頗訾南唐之失政,芑川見之,慍曰:“若此多情人,豈可不從末減乎。”乃以自填《黃金縷》示予曰:“重瞳又見江南李。垓下悲歌,變出柔腸里。懊惱小樓風又起。天涯何處黃花水。撮襟題遍澄心紙。好個翰林,可惜為天子。流水落花春去矣。斷腸猶說鴛鴦寺。”組織往事,意在言表,真詠古之妙則,甚愧余之褊且腐也,牽連書之,以俟後之續《詞苑叢談》者。容若所著,又有《大易集成粹言》八十卷、《陳氏禮記集說補正》三十八卷、《通志堂集》二十卷。
容若婦沈宛,字御嬋,浙江烏程人,著有《選夢詞》。述庵《詞綜》不及選。《菩薩蠻》云:“雁書蝶夢皆成杳。月戶雲窗人悄悄。記得畫樓東。歸驄系月中。  醒來燈未來。心事和誰說。只有舊羅裳。偷沾淚兩行。”丰神不減夫婿,奉倩神傷,變固其所。撿集中悼亡之作,不下十數首,其《沁園春》自序云: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手嗚咽,語多不復能記,但臨別有云:“銜恨若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覺後感賦長調:“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回怎么忘。自那番摧折,無衫不淚,幾年恩愛,有夢何妨。最苦啼鵑,頻催別鵠,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信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堪傷。欲結綢繆,翻傷漂泊,兩外鴛鴦各自涼。真無奈,把聲聲檐雨,譜入愁鄉。”容光煥發若頗多自度曲,《玉連環影》三十一字、《落花時》五十二字、《添字採桑子》五十字,與《促擔採桑子》字同句異,《秋水》一百一字、《青衫濕遍》一百二十二字,一曰《青衫濕》,《湘靈鼓瑟》一百三十二字,一曰《翦字梧桐》是也。若《踏莎美人》六十二字、《翦湘雲》八十八字,則梁汾所度,取而慎者。容若所與游皆知名士。震澤趙函曰:“惠山之陰,有貫華閣者,在群松亂石間,遠絕塵軌。容若扈從南來時,嘗與迦陵、梁汾、蓀友信宿其處,舊藏容若繪像及所書閣額,近毀於為,甚可惜也。”(納蘭詞序)而稗官《紅樓夢》一書,或傳為容若而作,雖無械證,然相其情事,頗類似也。若隨園以為記曹通政,殆不然歟。 (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卷七)
國初諸老之詞,論不勝論。而最著者,除吳、王、朱、陳之外,莫如棠村。秋岳、南溪、珂雪、紈香、華峰、飲水、羨門、秋水、符曾、分虎、晉賢、覃九、蘅圃、松坪、西堂、莘野、紫綸、奕山諸家,分道揚鑣,各樹一幟。而飲水、羨門、符曾、分虎,尤為傑出。 (陳廷焯《詞壇叢話》)
容若《飲水詞》,在國初亦推作手,較《東白堂詞》(佟世南撰)似更閒雅。然意境不深厚,措詞亦淺顯。余所賞者,惟《臨江仙~寒柳》第一闋,及《天仙子~淥水亭秋夜》、《酒泉子》(謝卻荼蘼)一篇,三篇耳,余俱平衍。又《菩薩蠻》云:“楊柳乍髮絲。故園春盡時,”亦悽惋,亦閒麗,頗似飛卿語,惜通篇不稱。又《太常引》云:“夢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夢醒。”亦頗悽然意境已落第二乘。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
容若《飲水詞》,才力不足。合者得五代人悽惋之意。余最愛其《臨江仙~寒柳》云:“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言中有物,幾令人感激涕零。容若詞亦以此篇為壓卷。 (同上)
在明以來,詞家數據推湘真第一,飲水次之。其年、竹宅、樊榭、頻伽,尚非上乘。 (譚獻《復堂詞話》)
戴園獨居,育本朝人詞,消然於錢葆分、沈橘聲,以為猶有黍離之傷也。蔣京少選《瑤華集》,兼及雲間三子。周稚圭有言:“成容若、歐、晏之流,未足以當李重光。”然則重光後身,惟臥子足以當之。 (同上)
文字無大小,必有正變,必有家數。《水雲樓詞》(珂謹按:即蔣春霖著)。固清徵之聲,而流別甚正,家數頗大,與成容若、項蓮生二百年中,分鼎三足。......三家是詞人之詞。 (同上)
依聲之學,國朝為盛,竹宅、其年、容若鼎足詞壇。陳天才艷發,辭風橫溢。朱嚴密精審,造詣高秀。容若《飲水》一卷,《側帽》數章,為詞家正聲。散璧零璣,字字可寶。楊蓉裳稱其騷情古調,俠腸俊骨,隱隱奕奕,流露於毫褚間,玉津少年所為《鐵笛詞》一卷,刻羽調商,每逢淒風暗雨、涼月三星,曼聲長吟,時恨不與容若同時耳。 (胡薇元《歲寒居詞話》)
性容若填詞詩云:“詩亡詞乃盛,比興此焉托。往往歡娛工,不如憂患作。冬郎一生極憔悴。判與三閭共醒醉。美人香草可憐春,風蠟紅巾無限淚。芒鞋心事杜陵知,只今惟賞杜陵詩。古人且失風人旨,何怪俗眼輕填詞。詞源遠過詩律近,擬古樂府特加潤。不見句參差三百篇,已自換慶兼轉韻。”愚按:容若詞與顧梁汾唱和最多,“往往歡娛工,不如憂患作”兩語,則容若自道甘苦之言。然容若詞幽怨淒黯,其年詞高闊雄健,猶之晉侯不能乘鄭馬,趙將不能用楚兵,兩家詣力,固判然若也。 (張德瀛《詞徵》)
容若《太常引》詞云:“夢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夢醒。”竹宅《沁園春》詞云:“沉吟久,怕重來不見,見又魂消。”二詞 * 往復,郭子玄何必減庚子嵩。 (同上)
“明月照積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懸明月”、“黃河落日圓”,此種境界,可謂千古壯觀。求之於詞,唯納蘭容若塞上之作,如《長相思》之“夜深千帳燈”、《如夢令》之“萬帳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差近之。 (王國維〈人間詞話〉)
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同上)
納蘭容若為國初第一詞手。其飲水詩〈填詞〉古體云:“詩亡詞乃盛,比興此焉托。往往歡娛工,不如憂患作。冬郎一生極憔悴,判與三閭共醒醉。美人香草可憐春,風蠟紅巾無限淚。芒鞋心事杜陵知,祗今惟賞杜陵詩。古人且失風人旨,何怪俗眼輕填詞。詞遠過詩律近,擬古樂府特加潤。不見句讀參差三百篇,已逢換頭兼轉韻。”容若承平少年,烏衣公子,天分絕高,階適承元明詞敝,甚欲推尊斯道,一洗雕蟲篆刻之譏。獨惜享年不永,力量未充,未能勝起衰之任。其所為詞,純任性靈,纖塵不染,甘受和,白受采,進於沉著渾至何難矣。既自容若而後,數十年間,詞格愈趨愈下。東南操觚之士,往往高語清空,而所得者薄。力求新艷,而其病也尖。微特距兩宋若霄壤,甚且為元明之罪人。箏琶竟其繁響,蘭荃為之不芳,豈容若所及料者哉。 (況周頤〈蕙風詞話〉)
容若與顧梁汾交誼甚深,詞亦齊名,而梁汾稍不逮容若,論者曰失之脆。 (同上)
〈飲水詞〉有云:“吹花嚼蕊弄冰弦。”又云:“烏絲闌紙嬌紅篆。”容若短調,輕清婉麗,誠如其自道所云。其慢詞如《風流子~秋郊即事》云:“平原草枯矣。重陽後、黃葉樹騷騷。記玉勒青絲,落花時節,曾逢拾翠,忽聽 * 。今來是,燒痕殘碧盡,霜影亂戲凋。秋水映空,寒煙如織,皂雕飛處,天慘雲高。人生須行樂,君知否,容易兩鬢蕭蕭。自與東君作別,劃地無聊。算功名何許,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陽影里,倚馬揮毫。“意境雖不甚深,風骨漸能騫舉,視短調為有進,更進,庶幾沉著矣。歇拍“便向夕陽”云云,嫌平易無致遠。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道明禪師答廬行者語,見《五燈會元》。納蘭容若詩詞命名本此。 (同上)
梁汾營救漢槎事,詞家紀載綦詳。惟〈梁溪詩鈔~小傳〉註:“兆騫既入關,過納蘭成德所,見齋壁大書:‘顧梁汾為吳漢槎屈膝處’,不禁大慟。”云云,此說他書未載。昔人交誼之重如此。又〈宜興志~僑寓傳〉:“梁汾嘗訪陳其年於邑中,泊舟蛟橋下。吟詞至得意處,狂喜,失足墮河,一時傳為佳話。”說亦僅見,亟附著之。 (同上)
〈香海棠館詞話〉及〈薇省詞鈔〉梁汾小傳後,載顧、成交誼綦詳。閱武進湯曾輅先生(大奎、貞愍之祖。)〈炙硯瑣談〉一段甚新,為他書所未載,亟錄如左。“納蘭成德侍中與顧梁汾交最密。嘗填〈賀新涼〉詞為梁汾題照,有云:‘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吉他生里。然諾重,君須記。’梁汾答詞亦有‘托結來生休悔’之語。侍中殮後,梁汾旋京歸里。一夕,夢侍中至,曰:‘文章知己,念不去懷。泡影劇院石光,願尋息壤。’是夜,其嗣君舉一子。梁汾就視之,面目一如侍中,知為後身無疑也,心竊喜甚。彌月後,復夢侍中別去。醒起,急詢之,已卒矣。先是侍中有小像留梁汾處,梁汾因隱寓其事,題詩空方,一時名流,多有和作。像今存惠山草庵貫華閣。雲自在翕藏〈天香滿院圖〉,容若三十二歲像也,朱邸崢嶸,紅闌錄曲,老桂十數株,柯葉作深黛色,花綻如黃雪。容若青袍絡緹,佇立如有所憶,貌清癯特甚。禹鴻臚之鼎筆。” (同上)
國容若《夢江南》云:“新來好,唱得虎頭詞。一片冷香惟有夢,分清瘦更無詩。標格早梅知。”即以梁汾詠梅句喻梁汾詞。賞會若斯,豈易得之並世。 (況周頤《蕙風詞話》續編卷一)
寒酸語,不可作,即愁苦之音,亦以華貴出之,飲水詞人,所以重光後身也。 (蕙風詞話附錄~夏敬觀[蕙風詞話詮評])
作詞至於成就,良非易言。即成就之中,亦猶有辨。其或絕少襟抱,無當高格,而又自滿足,不善變。不知門徑之非,何論堂奧。然而從事於斯,歷年多,功候到,成就其所成就,不得謂非專家。凡成就者,非必較優於未成就者。若納蘭容若,未成就者也,年齡限之矣。若厲太鴻,何止成就而已,且浙派之行先河矣。
絕少襟抱,非當高格,又自滿足,不善變,不知門徑之非,乾嘉時此類詞甚多。蓋乾嘉人學乾嘉詞者,不得謂之有成就,尤不得謂之專家,況氏持論過恕。其下以納蘭容若、厲太鴻為喻,則又太刻。浙派詞宗姜、張,學姜、張自有門徑,自有堂奧,姜、張之格,亦不得謂非高格,不過與周、吳宗派異,其堂奧之大小不同耳。 (同上)
顧梁汾登黃鶴樓賦《大江東去》末云:等閒孤負第三層上風月。附註云:嗚呼!容若已矣!憶桑榆墅有三層小樓,容若與余乘月去梯,中夜對談處也。因寓此調,落句及之。(《彈指詞》卷下、張任政《納蘭性德年譜·叢錄》)
姜西溟跋《同集書》後:往年容若招余與蓀友、梁汾集《花間》、《草堂》,劇論文史,摩挲書畫云云。而梁汾晚年於端文公祠後,構室三檻,南窗對惠山,顏曰花間草堂,其倦倦於者游如此。(毛際可《安序堂文鈔》卷十四《花間草堂筆記》)
姜西溟跋《同集書》後:往年容若招予往龍華僧舍,日與蓀友、梁汾諸子集《花間》、《草堂》,劇論文史,摩挲書畫,於時禹子尚基亦間來同此風味也。自後改葺《通志堂》,數人者復晨夕相對,几案陳設,尤極精麗,而主人不可復作矣。蓀友已前出國門,梁汾羈棲荒寓,行一年所,今亦將妻子歸矣。落魂而留者,惟予與尚基耳。閱蓀友、容若此書,不勝聚散存歿之感!而予於容若之死,尤多慨心者,不獨以區區朋游之好而已也。此殆有難為不知者言者。若余書偶然涉筆,不知尚基何緣收此,然亦足以見姓名於其間,志一時之勝慨云爾?quot;(四庫本《湛園未定稿》卷八)
余舊有《菊莊詞》為吳孝廉漢槎在寧古塔寄至朝鮮,有東國會寧都護府記官仇元吉題余詞云:中朝買得菊莊詞,讀罷煙霞照海湄。北寧風流何處是,一聲鐵笛起相思。故王阮亭先生有新傳春雪詠,蠻繳織弓衣之句。益都相國馮公有記載三長衿虎觀,風流一調動雞?quot;之名。皆一時實錄也。同時有以成容若《側帽詞》、顧梁汾《彈指詞》寄朝鮮者,朝鮮人有誰料曉風殘月後,而今重見柳屯田句,惜全首不傳。(徐軌《詞苑叢談》卷五)
阮葵生《茶舍客話》所載有吳漢槎戍寧古塔,行笥攜《菊莊》、《側帽》、《彈指》三詞之語。按漢槎出塞,容若年僅五歲,安有攜其《側帽詞》之理?徐軌《詞苑叢談》則云:有以成容若《側帽詞》、顧梁汾《彈指詞》寄朝鮮。則非漢槎攜去明矣。《茶餘客話》又云:有朝鮮使臣仇元吉、徐良畸以一餅金購去。《詞苑叢談》則云:寄至朝鮮,此篇系徐氏記載本人事實,當無不確,特錄之以正阮氏之誤。(同上)
嘗讀呂汲公杜詩年譜,首開元之辛巳,年已三十,蓋晚成者也。李長吉未及三十,已應玉樓之召,若比少陵,則畢生無一詩矣。然破錦囊中,石破天驚,卒於少陵同壽,千百年大名之垂,彭殤一也。猶曇之花,剎那一現。靈椿之樹,八千歲為春秋。豈計修短哉。此成容書《昌谷集》後語也。容較昌谷多四歲耳。其《側帽》《飲水》之篇,在當時已有井水吃處,無不爭唱。今又百六七十年,倚聲家直聳為李煜後一人,雖陽春、小山不能到,其書昌谷殆若自道,豈非讖哉。鹹豐己未,臘月讀此集一過,漫書其後,邵亭耳叟。(見北平(按:即今北京)圖書館藏莫友芝舊藏《通志堂集》)同上
陳聶恆《栩園詞弁》錄顧梁汾書云:國初輦轂諸公,尊前酒邊,借長短句以其吐胸中。始而微有寄託,入則務為諧暢。香嚴、仙圃領袖一時。惟時戴笠故交,擔簦才子,並與游宴之席,各傳唱和之篇。而吳越操觚家,聞風競起,選者作者,妍媸雜陳。漁洋之數載廣陵,實為斯道總持。二三同學,功亦難泯。最後吾友容若,其門第才華,直越晏小山而上之。欲盡海內詞人,畢出其奇。遠方侵侵,頗有應者。而天奪之年,未幾輒風流雲散。漁洋復位高望眾,絕口不談。於是向之言詞者,悉去而言詩古文辭。回視《花間》《草堂》,頓如雕蟲之見恥於壯夫哉。雖雲盛極必衰,風會使然,然亦頗怪習俗移人,涼燠之態,侵淫而入於風雅,可為太息?quot;(同上)
納蘭小令,丰神迥絕,學後主未能至,清麗芊綿似易安而已。悼亡諸作,膾炙人口。尤工寫塞外荒寒之景,殆扈從時所身歷,故言這親切如此。其慢詞則凡近拖沓,遠不如其小令,豈詞才所限歟。 (蔡嵩雲《柯亭詞論》)
納蘭眷一女,絕色也,有婚姻之約,旋此女入宮,頓成陌路。容若愁思鬱結,誓必一見,了此宿因。會遭國喪,喇嘛每日應入宮奉經,容若賄通喇嘛,披袈游泳衣,居然入宮,果得一見彼姝,而宮禁森嚴,竟如漢武帝重見李夫人故事,始終無由通一詞,悵然而去。 (蔣瑞藻《小說考證》引《海漚閒話》)
清初詞家,尤以納蘭性德為最勝。……集中令詞妙制極多,而慢詞則非擅,偶學蘇辛,未脫形跡。周之琦云:“容若長調多不協律,小令則格高韻遠,極 * 婉約之致能使殘唐墜緒絕而復續,第其品格,殆叔原、方回之亞。” (王易《詞曲史》)
人謂其出於《花間》及小山、稼軒,乃僅以詞學之淵源與功力言之,至其不朽處,固不在於此也。梁佩蘭祭先生文曰:“黃金如土,惟義是赴。見才必憐,見賢必慕,生平至性,固結於君親,舉以待人,無事不真。”夫梁氏可謂知先生者矣。先生之待人也以真,其所為詞,亦正得一真安,此其所以冠一代排餘子也。同時之以詞名家者如朱彝尊、陳維崧輩,非皆不工,只是欠一真切耳。 (張任正《納蘭性德年譜~自序》)
先生篤友誼,生平摯友如嚴繩孫、顧貞觀、朱彝尊、姜宸英輩,初皆不過布衣,而先生固已早登科第,虛己納交,竭至誠,傾肺腑。又凡士之走京師,失路者,必親訪慰藉;及邀寓其家,每不忍辭去,間有經是之別,書札、詩、詞之寄甚頻。……惟時朝野滿漢種族之見甚深,而先生友俱江南人,且皆坎霜失意之士,惟先生能知之,復同情之,而交誼益以篤。 (同上)
《飲水詞》“西郊馮氏園看海棠,因憶香嚴詞有感”。《浣溪紗》一闋,有“舊遊時節好花天,斷腸人去自今年”之句。按龔之麓有《香嚴齋所著詞》曰:香嚴詞龔嘗有《驀山溪》“重來門巷,盡日尺紅雨”二句,為當時所傳誦。觀容若此詞,似不勝重來之感。雲憶《香嚴詞》未知何指,《通志堂集》原本復將此刪去,王儼齋謂為“柔情一縷,能另九轉腸回,雖山抹微雲君,不能道也。” (張任政《納蘭性德年譜~叢錄》)
《采難能可貴子》云:“謝家庭院殘更立,燕語雕梁,月度銀牆,不辨花叢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後之讀此詞者無不疑及與悼亡有關,並引推證其悼亡年月。余近讀梁汾《彈指詞》有和前韻一首,詞云:“分明抹麗開時候,琴靜東廂,天樣紅牆,只隔花枝不隔香。  檀痕約枕雙心字,睡損鴛鴦,孤負新閔,淡月疏欞夢一場。”觀上二首,詠事則之,句意又多相似,如謂容若詞為悼亡妻作,則閨閣中事,豈梁汾所得言之。 (同上)
陳其年《湖海樓詞》卷一有《點絳唇》和成容若韻。卷十九《金縷曲》贈成容若,詞云:“丹鳳城南路,看紛紛崔廬門第,鄒枚詩賦。獨炙鵝笙潛趁拍,花下酒邊閒譜。已吟到最銷魂處。不值一錢張三影,盡旁人拍手挪揄汝。何至作,溫韋語。  總然不信填詞箋誤。憶平生幾枝紅豆,江南春暮。昨夜知音才握手,笛里飄零曾訴。長太息鍾期難遇。斜插侍中貂更好,箭骨鳴從獵回中去。堂堂甚,為君舞。“ (同上)
吳天章《蓮洋集》卷十一《題楞伽出塞圖》五古云:“出關塞草白,立馬心獨傷。秋風吹雁影,天際正茫茫。豈念衣裳薄,還掠鬢髮蒼。金閨千里月,中夜拂流黃。”按容若號楞伽山人。又觀其送顧梁汾詩云:“故人零落悵何之,猶把楞伽幼婦詞。”是必指容若矣。《飲水詞》有“自題小照”《太常引》二闋,第一首上半截云:“西風乍起峭寒生,驚雁避移營,千里暮雲平。休回首,長亭短亭。”似出塞之音也。 (同上)
淥水亭與唐實君話舊:“鏡里清光落檻前,水風涼逼鷺鷥肩。菰蒲放鴨空灘雨,楊柳騎牛隔浦煙。雙眼乍疑入畫同樽相屬話歸田。江湖詞客今星散,冷落池亭近十年。”(查慎行《敬業堂集》)
吳天章送顧梁汾南歸云:“谷簾泉好曾參謁,夜合花開罷賦詩。金馬才名狂客散,斜川風景酒人知。”蓋傷乙丑五月事也。(《蓮洋集》卷十一)  
最擅小令,譽其為清代令詞之冠亦不為過。其長調亦情辭俱美,格韻高遠,難然未如小令之獨步一時。容若為純情詞人,詞以情取勝。納蘭詞內容比較單薄,基本上局限在個人抒情的狹小天地里,愛情、友情、鄉情等。範圍既狹窄,納蘭詞之影響面廣、感人程度深,固然有賴其藝術,更重要的在於它具有一種內美----感情真摯正是這種內美,使納蘭詞生命之樹長青。 (許宗元《中國詞史》)
納蘭詞藝術性極強,有有四個主要特色。其一,作為婉約名家,融濃重的感傷情緒於清新婉麗之中,是他的藝術個性。它同時具有雄健鬱勃之風,如《金縷曲-贈梁汾》,曾得徐軌佳評:“詞皆嵌崎磊落,不啻坡老、稼軒。”(《詞苑叢談》)其二,擅長白描手法。納蘭詞均不事雕飾,純任性靈。其三,追求並達到騷雅、高古的意境。其四,語言自然、生動,語出丹田,如出水芙蓉。 (許宗元《中國詞史》)
* 批語:納蘭《江城子-詠史》“巫嵩之類”;《蝶戀花-出塞》“看出興亡”;《菩薩蠻》(問君何事輕別離)(催花未歇花奴鼓)(晶簾一片傷心白)(烏絲畫作回紋紙)“悼亡”;《清平樂》(風鬟雨鬢)“贈女友”;《臨江仙-寒柳》“悼亡”。 (《 * 讀文史古籍批語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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