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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蕉《書法十講》第一講 書法約言

作者:白蕉 書體:

第一講 書法約言

書法這個問題,講起來倒也是一言難盡,因為它歷史長、方面多、議論雜。在往年,因為一般的需要,朋友的慫恿,我曾經計畫過為初學書法者編寫《書法問題十講》,可是人事草草,未能落筆,至今方能如願。

在準備研究書法之前,先必須弄明白什麼叫書法?書法二字的界說如何?同時也因簡單了解一下文字、書法的歷史和發展過程。

從歷史上講,有了文字以後才有書法。文字的演進,大別為製作與書法。六書—指事、象形、會意、形聲、轉注、假借,組織所歸納的基本原則。篆、隸、分、草、行、楷的遞變,為書法之演進。製作方面的屬於文字學,我們現在所談的為書法。所謂書法,就是講文字的構造、間架、行列、點畫的法度。

我國的書法,從來便稱為東方的一種美術。美術是屬於情感的一種藝術,能動人美感,所以稱為美術。原來我國的文字是從象形蛻化而來,其初是和繪畫不分的,如:、、、、、、,便是代表人、龍、羊、魚、目、日、子這幾個字。而且一個字的寫法,繁簡變化不同,有像其靜態的;有像其動態的。這種符號,更確切地講是一種簡化了的美術圖畫,不正是美而富於情感的嗎?直到秦漢時代,書法的形式統一以後,繪畫才成為獨立的藝術。書法的結構、間架、行列、點畫與所用的工具,雖然漸漸和繪畫分了家,可是其中所包含的形象的美和情感的美,還是存在的。

一般的人說起書法,總是說正、草、隸、篆,要知道這個次序,是排得與書體發展的歷史不相符合的。我們現在研究書法,先得要把這一點弄清楚。

第一,我們熟知我國造字的聖人是黃帝時的史官叫做倉頡,他始作書契-文字,以代替結繩(當然這絕不是他一個人所造得出的)。自黃帝至三代,其文不變,這便是後世所稱的古文。到周宣王時的史官-史籀又作《大篆十五篇》,與倉頡的古文頗有出入,這便是後世所稱的大篆-這裡所稱的“作”,當然不是指創作,而是指史籀把當時流行的文字做了一番收集、整理和改良工作。那時他之所以做這種工作,大概是想整齊劃一天下文字的緣故。可是那時不像現在,交通不便,不曾能夠通行,而且平王東遷,諸侯力政,七國殊軌,文字乖舛。直到秦始皇打平六國,統一天下,令丞相李斯作《倉頡篇》,車府令趙高作《爰歷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學篇》,中國的文字才告統一,這便是後世所稱的小篆。可見我國的文字,自從黃帝以後,直到戰國末年、秦始皇時代,這些年間所通行的文字,只有篆書。雖統稱為篆書,其中大別,還分為古文、大篆、小篆三種。

第二,社會進化,人事方面也一天一天繁複起來,寫篆書像描花一般,漸漸感到費事。秦始皇既統一天下,統一文字,官職的事,實在太多了,這時候有個姓程名邈的人,覃思十年,損益大、小篆之方圓,作隸書三千字,趨向簡易,拿給秦始皇看,秦始皇便啟用他為御史。但當時僅官司刑獄用之,其它方面還是套用小篆。直至漢朝和帝時,賈魴撰《滂喜篇》,以倉頡為上篇,訓纂為中篇,滂喜為下篇-世稱三倉,都用隸書來寫,隸法從此而廣。為什麼叫隸書呢?原因是那時的人,因程邈所作的字是方便於徒隸的,所以叫做“隸書”;它的寫法便捷,可以佐助篆書所不及,因此又叫做“佐書”;漢初蕭何草律,以八體試學童,八體中隸書最切時用,所以選拔其特出的好手為“尚書御史史書令”,因此漢人亦名隸書為“史書”。從篆到隸,這是我國書體上的一大改革。

第三,章草是漢元帝時黃門令史游所作。解散隸體,粗略書之,存字之梗概。損隸之規矩,縱任奔放,趨速急就,字字區別,實在是隸書之捷寫,適應時代所需要,救隸書所不及的產物。其後百年,有杜度、崔瑗、崔實,是當時有名的精工章草的書家。到了後漢弘農張芝,因而轉精其巧,面目又不同起來,即後世所稱今草之祖,其草又為章草之捷。行書是後漢穎川劉德升所作。魏初鍾繇是他的弟子。講到楷書,史稱是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但這是說八分之祖,不是今日的正楷書。八分別於古隸,由於用筆有波勢。今日的正楷書,在漢末已經成立,到魏晉這一個時期內,始集大成,而套用亦日廣。所以書體在漢代變體最多。

所以約言起來:“自倉頡以來,字凡三變。秦結三代之局,而下開兩漢。三國結秦漢之局,而下開六朝。隋結六朝之局,而下開唐宋,遂成今日之體勢。”

我國書體的變遷系統表是:

白蕉《書法十講》第一講 書法約言

在這裡,我們可以明白看出書體變遷的順序與相互間的關係,應把世俗所說的次序恰恰顛倒過來才對。至於當時所用工具的變遷大勢是:廢刀用筆(注二),廢竹用帛,廢帛用紙。而促使書體變遷的動力,是社會的發展-因為人事日趨繁複而要求書法日務簡便。

書法在古代為六藝之一,本來是一門專門的學問。在漢代就有考試書法的制度。到了晉代、唐代,且有書學博士的專官,可見當時重視書法的一斑了。唐太宗酷嗜王羲之書,帝王書中,他是唐代首屈一指的。他常對朝臣說:“書雖小道,初非急務,時或留心,猶勝棄日。凡諸藝事,未有學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專精耳。”明代項穆說:“資過乎學,每失顛狂;學過乎資,猶存規矩。資不可少,學乃居先。古人云:“蓋有學而不能,未有不學而能者也”!可見書法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常言道:“字無百日功”,這話不是成功的人說的,唐徐浩已認為是“悠悠之談”。宋代蘇東坡有二句詩:“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這是說胸中有學識,筆下自然不俗。可知在寫字本身之外,還有別的有關聯的重要事呢!

現在我和諸位一起學習書法,姑且不談篆、隸、分、草,因為我們先要講實用。篆、隸、分、草或者放在後面作進一步研究的時候再講。

講到正、行兩種書體,晉朝人算是登峰造極了,尤其是王羲之,歷來被推為書聖。唐、宋以來的書法大家,都是淵源於他。

凡求一種學問,我們都應記得從前人有一句話:“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斯為下矣!”我往年常對及門諸弟子說:“假如你們歡喜我的字,就來學我,這便是沒有志氣。那么應該怎樣才好呢?簡單地說,我看你們應當先尋著我的老師,你們來做我的同學,將來的成就,也許就會比我好。自然嘍,路子怎么走法,我可以根據自己的實踐,談一些體會,指示給你們參考。”為什麼我這樣說呢?因為諸位想吧:俗語有“青出於藍”一句話,但是青出於藍是何等事?怎么可以說得如此容易呢!從來學習者就不見有青出於藍的。譬如學顏真卿、柳公權的,有見到比顏、柳好的么?學蘇東坡、米襄陽的,有比蘇、米好的么?學趙松雪、董其昌的,有見到比趙、董好的么?我們必須要明白其中道理。孔門弟子三千人,高足有七十二人,七十二人中,稱為各得聖人之一體的有幾位?在書法方面講,唐朝的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也僅是各得右軍的一體啊!所以假使你歡喜王字的話,就應得以歐、虞、褚、薛四家為老同學,你做小弟弟,他做老大哥,老大哥來提挈小弟弟。當然,一個人傲氣不可有,志氣是不可低的!

“行遠自邇,登高自卑。”我人固然要取法乎上,但不能一蹴而就。書法講實用,應當從楷正入手;學楷正應從隋唐人入手。為什麼要從隋唐入手呢?因為隋人的楷正已有定形,唐人寫字是很講法則的,有規矩準繩可循。我們學書,需要打根底、下苦功、用長力。譬如造高房子先要打深厚的地基,房子越高,地基越要深厚。所以先學楷正,正是“先學走,慢學跑”的一個當然道理,亦是一個普及的辦法。前人用兵有“穩紮穩打”的一句話,寫字也應如此,才不致失敗。

注一:

隸書的名稱,從來就很“混”,古人所謂的隸書,是說現今的楷書(王應麟說“自唐以前,皆謂楷字為隸。歐陽公《集古錄》始誤以八分為隸。”);現今的隸書,古人叫做“八分”。但“分”的名稱,又沒有精確的分辨。關於“隸”和“分”的辯論文字,除《佩文齋書畫譜》所已著錄之外,翁方綱有一篇專論,叫做《隸八分考》。其它如劉熙載的《藝槩》及包世臣、康有為等都曾經說到過這個問題,各有主張。包氏在《歷下筆談》中所言近是,簡明可取,茲錄於後:“秦程邈作隸書,漢人謂之今文。蓋省篆之環曲,以為易直,世所傳秦漢金石,凡筆近篆而體近真者,皆隸書也。及中郎變隸而作八分,八,背也,言其勢左右分布,相背然也。魏晉以來,皆傳中郎之法,則又以八分入隸,始成今真書之形。是以六朝至唐,皆稱真書為隸。自唐人誤以八分為數字,及宋並混分隸之名。竊謂大篆多取象形,體勢錯綜;小篆就大篆減為整齊;隸就篆減為平直;分則從隸體而出以駿發;真又約分勢而歸於遒麗。相尋之故,端的可循。隸真雖未一體,而論結字,則隸書為分源,論用筆,則分為真本也。”

注二:

近代發現甲骨文字,在甲骨上漏刻的地方,發現朱書、墨書,證明書寫的工具為毛筆。又銅器銘文亦是用毛筆先寫而後刻,那么可見毛筆、墨已流傳於三千年前。而魯孔廟中的石硯,認為是孔子的遺物,亦不是不可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