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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蕉《書法十講》第二講 選帖問題

作者:白蕉 書體:

第二講 選帖問題

現在講到選帖問題了,這是一個初學者最需要及早地、適當地解決的問題。初學者往往把這個問題去請教“先進者”是必要的,但問題就在於把這件事解決得適當不適當。在過去,也許是風會使然吧,一般老輩講到書法,總是教子弟去學顏字、柳字,顏是《家廟碑》,柳是《玄秘塔》之類。大家同樣地說:“顏筋柳骨”,寫字必須由顏、柳出身。他們不復顧到學習者的個性近不近?對於顏柳字帖的興趣有沒有?他們是很負責的、教條式的規定下來了。那么,這辦法究竟通不通呢?正確不正確呢?這裡我不加論斷。我想舉幾個例子,談談自己的看法和理由,請諸位自己去分析、去判斷。

白蕉《書法十講》第二講 選帖問題


譬如說,你們現在問我到南京去的路怎么走法?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路子很多:京滬鐵路可以到;蘇嘉鐵路也可以到;京杭國道也可以到;航空的比較快;水路乘長江輪船也可以到;只是慢些。同樣,寫字也是這樣,我所取譬的各條路線,正好比你們從各家不同的碑帖入手,同樣可以到達目的地--把字寫好。

又譬如說,你們現在面對著我,從不同的角度來講,也只看見我一個面孔,而我卻可以看見你們許多面孔。我在自問,在你們中間可有兩個面孔相同的沒有?沒有。古人說:“人心之不同,如期面焉。”真不錯,面孔是各人各樣的:有鵝蛋臉、瓜子臉、茄子臉、皮球臉等等,即使是同一父母所生的子女,特徵也是各樣的。在外貌方面如此,在個性方面也自然是各樣的,可以說:“個性之不同,如期面焉。”諸位想吧:有些人性情溫和,有些人性情暴躁;有些人豪爽慷慨,有些人謹小慎微;有些人性急,有些人性緩等等,等等。人們在嗜好方面也大有差別:有些人喜歡穿紅著綠;有些人喜歡吃臭豆腐乾;有些人不喜歡吃魚;有些人喜歡吃狗肉而不吃豬肉等等,等等,從各方面來看都是無法統一的。我想,世界上沒有這樣一個力量能把各種各樣的個性、嗜好都放在一個模型里,即使是無錫人做的“泥阿福”,也不可能做得一式一樣。

再譬如說吧,把做棟樑的材料去解小椽子,這是聰明木匠嗎?胖子的衣服叫瘦子穿是不是好看?長子的褲子叫矮子穿能不能走路?“因材施教”是孔子教學的方法,“夫子循循然善誘”,是顏回說孔子的善於教導,這兩句話也許大家都聽到父母師長講起過的。想一想吧,如果教子路去學外交;游、夏去學打仗……那就不成其為孔子了。

那么對於選帖問題到底應該如何適當地、正確地解決呢?我的回答,也許有人會認為我在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甚至在老前輩聽來也許會認為有些荒謬。好吧,為了我不願作教條式的規定;為了比方的確切起見,我的回答很簡單:“自由選擇”――比如婚姻的自由戀愛,說得對不對,要諸位自己去估量。如果估量不出,可以再去請教諸位的父母兄姐,他們一定可以給你一個正確的答覆的。

為什麼我要這樣比方呢?我的見解和理由如下:

選帖這一件事真好比婚姻一樣,是件終身大事,選擇對方應該自己有主意。世俗有一句話,說是:“衣裳做得不好,一次;討老婆不著,一世。”實在講起來,寫字的路子走錯了,就不容易改正過來。如果你拿選帖問題去請教別人,有時就好像舊式婚姻中去請教媒人一樣。一個媒人稱讚柳小姐有骨子;一個媒人說趙小姐漂亮;一個媒人說顏小姐學問好,出落得一副福相;又有一個媒人說歐陽小姐既端莊又能幹。那么糟了,即使媒人說的沒有虛誇,你的心不免也要亂起來。因為你方寸中一定要考慮一番:不錯呀,輕浮而沒有骨子的女子可以做老婆嗎?不能幹,如何把家呢?沒有學問,語言無味,對牛彈琴,也是苦趣;是啊,不漂亮,又帶不出門……啊喲!正好為難了。事實上在一夫一妻制度下,你又不可能把柳、趙、歐、顏幾位小姐一起娶過來做老婆的呀!那么,我告訴你吧,不要聽媒人的話,還是自由戀愛比較妥當,最要緊的是你自己要有主意,凡是健康、德性、才幹、學問、品貌都應注意,自己去觀察之外,還得在熟悉她們的交遊中做些側面訪問工作。如此,你既然找到了對象,發生了好感,就趕快訂婚,就應該死心塌地去相愛,切莫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不然的話,我敢保證你一定會失敗。否則還是求六根清淨,趕快出家做和尚的好。

在這裡,也有一種左右逢源的交際家。比方說是一個某小姐,星期一的下午是約姓張的男朋友到大光明去看電影;星期二的晚上與姓李的男朋友有約,到老正興去吃餃子;星期四的上午約姓王的男朋友去逛復興公園;星期六的晚上約姓趙的男朋友到百樂門跳茶舞,安排得很好,他們各不碰頭。下次有約,也是像醫生掛號一樣。她與他們個別間都很熟悉,可是談到婚姻問題,張、李、王、趙都不是她的丈夫,還是沒有結果的嗎?有些同學筆性真好,無論什麼帖放在面前,一臨就像樣,一像就丟棄,認為寫字是太容易了,何必下苦功,結果寫來寫去還是寫的“自來體”,一家碑帖都未寫成功。就等於談情說愛太便當了,結果大家都容易分手一樣。

由於如上的見解、理由,所以對取為師法的碑帖方面,我是主張應該由自己去揀選。父兄師長所負的指導責任,只是在指點你們有位名家,哪幾種碑帖可以學;同一種碑帖版本的高下,哪幾種是翻刻的,或者根本是偽造的;學某家應該注意某種流弊,以及談些技法方面的知識等等,就是幫助解決這些問題而已。

在這裡,另一種問題還是有的。比如說,你的筆性是近歐陽詢的;或者是近褚河南的;或者是顏真卿的,你是決定學歐或褚或顏字的了。可是歐、褚、顏三家流傳下來的名碑帖,每家都不止二、三種,尤其是魯公最多,那么主要的到底應該學哪一本呢?你跑進了碑帖店,不是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嗎?還有些同學,楷書是學過某幾家的,行書又愛好某一家,自己覺得學得太雜了但又捨不得放棄哪一家。在這個時候,指導者給他作正確的指導或者替他作有決定性的取捨,我想是應該的。

我在第一講里說過,初學者應先學正楷書,而正楷書應先從隋唐人入手,這是一般合理的考慮,是“走正路”的說法。隋代流傳下來的碑版,大都沒有書者姓名。唐代四大家中,歐、虞、褚三家書跡流傳多有名拓本,薛(稷)最少,筆力也自不及三家。此外,如顏真卿、柳公權都可以取法,在我並沒有成見。凡是學問都沒有止境,也就是說沒有畢業的時候。如果你說,我對於某一種學問是已經學成功了,那等於宣告自己不會再進步了。在書學方面,拿速成來說,正楷的功夫至少也要三年;既然已選定了碑帖,至少要把這部碑帖臨過一百遍,才有根底可說,才能得到他的氣息。所謂下功夫,應當在臨、摹、看三者之外,還要加上“背”的功夫。這些功夫的作用,摹是要得到其間架;看是要得到其神氣;臨可以兼得間架和神氣;背則能使所學習的東西更為熟練,加深印象。

往年舊式家庭教子弟習字,從把手描紅而影格、脫格――脫一字起至一行,相等於現在幼稚生至初小、高小程度(年齡自五、六歲至十一、二歲),再進一步然後是臨帖(國中程度起),這辦法是很合理的。其實影格便是摹,脫格便是臨。關於臨、摹二者的一般過程,姜白石說:“初學書者,不得不摹,亦以節度其手。”又云:“臨書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筆意。臨書易進,摹書易忘,經意與不經意也。夫臨摹之際,毫髮失真,則神情頓異,所貴詳謹。”

摹和臨的不同與其於學習進程上的關係,姜白石說得很明白了。但在摹的一方面,古人還用雙鉤和響拓的死功夫,這真是了不得。所謂雙鉤就是:有些時候見到名拓或者真跡,因不能占有它,於是用水油紙把它細心鉤摹下來,自己保存,以備臨習時參考。(水油紙即等於古代所謂硬黃紙一類,透明、吃墨而不滲)所謂響搨:就是在暗室中向陽處開一小孔,把所欲搨者在孔的漏光中取之。這個法子是用於名搨或真跡原本,色暗而不清晰者。臨書的時候,要力求其似,應當像優孟學孫叔敖,動止語默,須惟妙惟肖。孫過庭說:“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這是說臨而先看,因為看是臨的準備。但是我說的看,不僅僅是說臨習前須看得仔細,我的意思是即使不在臨寫,在無事的時候,正須像翻心愛的畫冊、書本一樣,隨時看之。至於背,就是說在臨習某種碑帖有相當時期之後,其中句讀,也熟得可以背誦默寫,於是可以不必打開碑帖,把它背臨下來。除了正課用功之外,無論你在晚上記零用賬,或在早上寫家信,只要是你拿起墨筆來的時候,所寫的字只要是帖上所臨習過的話,就非得背出來不可。若是覺得有錯誤或者背不出的筆畫和結構,不妨打開帖來查對一下。像這樣隨時留心,進步便自然而然非常之快。

下次我準備講執筆問題,執筆問題,實在是書學中的一個緊要關鍵。關於本講方面,現在將碑帖目錄簡要的選寫一些出來,在附註里略述我的意見,以備諸位參考。

劉彥和說:“夫才由天資,學慎始習,斫梓染絲,功在初化,器成彩定,難可翻移”。學習者初無定識,倘使不走正路,喜歡旁門側徑,自欺欺人,到日後,痛悔正恐不及呢!

昔人云:“魏晉人書,無蹊徑可尋,唐人斂入規矩,始有門徑可循。而魏晉風流,一變盡矣。然學魏晉,正須從唐入。”予謂從歐、虞、褚三家上溯鍾、王,正是此路。楷法自以歐、虞為最難。凡學一家書,先以一帖為主,守之須堅。同時須收羅此一家之各帖,以備參閱。由楷正而及行、草,以盡其變化,見其全貌,得其全神,此為最要。世俗教子弟學書,老死一帖,都不解此。比如觀人於大庭廣眾之間,雍容揖讓,進退可度,聆其言論,可垂可法。又觀其燕居獨處,種種作止語默,正精神流露處,方得其全也。

至大楷冠冕,南朝當推崇瘞鶴銘之峻爽;北朝當推崇鄭道昭之寬闊,小楷方面則須學唐代以上。因學者入手,不宜從小字,故不復例舉。

李邕書如干將莫邪,自言:“學我者病,似我者死”,其書如《端州石室記》,應屬楷正。《雲麾將軍李思訓碑》、《李秀殘碑》、《嶽麓寺碑》,俱赫赫著名,都屬行楷。其它如《少林寺戒壇銘》、《靈岩寺碑》,知名稍次。其餘行草尺牘見閣帖中。初學入手,從李終身,不復能作楷正。其流弊為滑、為俗、為懶惰氣,故不入目錄中。

復翁附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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