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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蕉《書法十講》第八講 書體(3)

作者:白蕉 書體:

(二)行書

行書不正不草,介乎於真、草之間。是變真、以便於揮運的一種書體。魏初有鍾、胡兩家為行書法,俱學於劉徳昇,而鍾氏稍異。鍾是鍾(繇)元常,胡是胡昭,胡書不傳,但有胡肥鍾瘦之說。今所傳鍾書,傳為王羲之所臨。前人有把它再拆為幾種的,如:“行楷”、“行草”、“藳行”之類。行楷是指行書偏多於楷正的意思,如王右軍的《蘭亭序》,大令的《保母志》,以及《聖教序》、《與福寺碑》等等。(其它集王都比較差)。行草是指行書偏多於草法的意思,如閣帖及大觀帖中的《廿二日帖》、《四月廿三日帖》及《追尋傷悼帖》等等。整部帖中,要分別清楚哪一部是行草,哪一部是行楷,有時就比較困難。比如上述例舉的行楷和行草帖中,其中說是行楷的,卻有幾個字或一、二行是行草;說是行草的,倒有幾個字至一、二行是行楷的。還請學者在分別時注意。所謂“藳行”,是指藳氏的一種行書,如顏魯公的《爭座位》、《三表》、《祭姪稿》等等,但三種都統稱為行書。

行書作者,自須首推王右軍、謝安石,大令為次。作品除前列舉者外,表章尺牘都見於諸閣帖中。實在說來,晉朝一代作者都是極好的。王氏門中,如操之、煥之、凝之,其他如王珣、王珉都不凡。晉以來,宋、齊、梁、陳、隋各朝,氣息也很好。直到唐朝,便感到與前不同了。唐人行書,唐太宗要算特出的書家了。其餘一般來講,都很精熟,但缺乏逸韻,這當然也是受到尚法的影響。但是比起楷正來,已比較能脫離拘束。顏魯公的尺牘如:《蔡明遠》、《馬病》、《鹿脯》諸帖,比較他的正楷有味得多。柳誠懸也是如此。其他如歐陽詢、李北海所寫的帖,都是妙跡。虞世南的《汝南公主墓誌》秀麗非凡。褚河南的《枯樹賦》,為有名的劇跡。然此二帖,大有米顛作偽可能。寫尺牘與其它閒文及寫稿,不像寫碑板那樣認認真真、規規矩矩。因為毫不矜持,所以能自自然然,天機流露,恰到好處。行書要穩秀清潔,風神瀟散,決不可草率。宋、元、明人尺牘少可觀者,原因有幾種:一是作行書過於草率從事;二是務為側媚,趙子昂、文徵明、祝枝山、董思白等為甚;三是不講行間章法。到清代人,尤無足觀。

行書的極則,不消說是晉人。閣帖中所保存、流傳者亦不少。古人沒有專門論行書的文字,所見到的,都附帶於論真、草二體中。

(三)草書:

草書分長草和今草兩種。章草源出於隸,解散隸法,用以赴急,本草創之義,所以稱草。用筆實兼篆、隸意思。《晉書·衛瓘傳》中說:“漢興而有草書,不知作者姓名。”可見這一種草書的產生,是先於楷行、今草。今草一方面為章草之捷;一方面又由楷行醞釀而來,因此用筆與章草有所不同。現在社會上一般講的草書,就是指後一種的今草。

右軍有草聖之名,他的草書劇跡,當推十七帖。但晉賢草書可以說都很好。學草書不入晉人之室,不可謂之能。學草書的初步,先務研究、辨別其偏旁。世俗所傳的《草訣歌》、《千字文》、《草字彚》,都是為學草的幫助。草書的點劃,其多少、長短、屈折,略有出入,便變成另一個字,所以有俗諺:“草字脫了腳,仙人猜勿著。”于右任等選訂的《標準草書範本千字文》,苦心孤詣,用科學方法來整理、綜匯古今法帖,名賢手澤,易識、易寫、準確、美麗,以建立草書之標準。昔人所謂妙理,至此,可於此書平易得之,裨補學者非淺。

草書的流行範圍,在當時也只限於士大夫階級,並不普遍。直到現在,草書和篆、隸一樣,純屬一種非套用的書體。講到它的寫法,孫過庭曾云:“真以點劃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劃為情性,使轉為形質。”“伯英不真,而點劃狼籍;元常不草,使轉縱橫。”又云:“草貴流而暢,章務簡而便。”這幾句話說得極精。包慎伯的詮釋:“蓋點劃力求平直,易成板刻,板刻則謂之無使轉;使轉力求姿態,易入偏軟,偏軟則謂之無點劃。其致則殊途同歸,其詞則互文見意,不必泥別真草也。”也說得很明白。姜白石云:“方圓者,真、草之體用。真貴方,草貴圓,方者參之以圓,圓者參之以方,斯為妙矣。”孫、姜兩人以真明草,以草明真的說法,都極為精要。本來寫草字的難,就難在不失法度。一方面要講筆勢飛動;一方面仍須像作真書那樣的謹嚴。黃山谷云:“草法欲左規右矩。”宋高宗云:“草書之法,昔人用以趨急速而務簡易,刪難省繁,損複為單,誠非倉史之蹟。但習書之餘,以精神之運,識思超妙,使點劃不失真為尚。”草書精熟之後才能夠快,但是這個快字,在時間方面如此說,若在運筆方面講,正須“能速不速”方才到家。什麼叫能速不速呢?便是古人的所謂“留”,和所謂的“澀”,作草用筆,能留得住才好。後漢蔡琰述石室神授筆勢云:“書有二法,一曰‘疾’,二曰‘澀’,得疾澀二法,書妙盡矣。”諸位應悟得作草書的要點正在於此。

學楷正由隋、唐入手,但草書決不可由唐人的“狂草”入手。唐人的狂草不足為訓,正如隸書的不可為訓一樣。諸位或許要問,為什麼唐人的狂草不足學呢?婦孺皆知,鼎鼎大名的張旭、懷素,不正是唐人草書大家么?我說正是指這一類草字不足取法。世俗所稱的“連綿草”和“狂草”,這二位便是代表作家。黃伯思說:“草之狂怪,乃書之下者,因陋就淺,徒足以障拙目耳。若逸少草之佳處,蓋與從心者契妙,寧可與不踰矩義之哉。”姜白石云:“自唐以前,都是獨草,不過兩字屬連。累數十字而不斷,號曰連綿、遊絲。此雖出於古,不足為奇,更成大病。古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嘗苟且。其相連處,特是引帶,嘗考其字,是點、劃處皆重,非點劃處偶相引帶,其筆皆輕。雖復變化多端,而未嘗亂其法度。”趙寒山說:“晉人行草不多引,鋒前引則後必斷,前斷則後可引,一字數斷者有之。後世狂草,渾身纒以絲索,或連篇數字不絕者,謂之精煉可耳,不成雅道。”趙孟頫云:“晉賢草體,虛澹瀟散,此為最妙。至唐旭、素方作連綿之筆,此黃伯思、簡齊、堯章所不取也。今人但見爛然如籐纏著,為草書之妙,晉人之妙不在此,法度端嚴中瀟散為勝耳。”諸家的論草書見解都頗為純正。近人鄭蘇戡,他雖不能寫草書,但頗能欣賞,頗解草法。他有兩句詩說:“作書莫作草,懷素尤為歷。”可謂概乎言之。又有詩云:“草書初學患不熟,久之稍熟患不生。裁能成字已受縛,欲解此縛嗟誰能。”這些話頗有識度:後兩句是指俗見入手的錯誤;前兩句是關於草書生熟的說法。能草書者,或反而不知道這一點,卻被他冷眼窺破了。因為書法太熟了之後,便容易變成甜,一甜便俗。唐人的草書可算極精熟,但氣味卻不好,原因就是不能夠生。不說草,說楷、行罷,趙松雪的書法,功夫頗深,但守法不變,正是患上了熟而俗的毛病。拿繪畫來說,也是如此。畫得太多了,最好讓他冷一冷,歇歇手。

關於草書,想到一句古話:“匆匆不及作草”,諸位也許聽到過。因為斷句不同,有兩種解釋:一是作一句讀,意思是作草書不是馬馬虎虎的,因為時間不夠,所以來不及寫草字;一是到“及”字一斷,“作草”二字別成一小句。那意思是說,因為時間匆匆來不及寫楷正,所以寫草字。兩說都通。正像《四傑傳》里,祝枝山所撰“今年正好,晦氣全無,財帛進門。”的貼門上的句子一樣。如果斷成“今年正好晦氣,全無財帛進門。”貼在門上,不鬧笑話么?斷句不同,意思全異。那么“匆匆不及作草”這句話,究竟怎樣理解才對呢?我覺得把兩種解釋,統一起來認識草書,是比較妥當的。宋高宗反對前一種解釋,他說草書應“知矢發機,霆不暇撃,電不及飛,皆造極而言創始之意也。後世或雲‘忙不及草’者,豈草之本旨哉。正須翰動若馳,落紙雲煙方佳耳。”他說的是草的本旨,原是不錯的;但作一句讀的“匆匆不及作草”,說來雖確乎過份,但卻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你們看學草書的人,有時也往往隨便得過份,過份強調了草書的快,因而往往一輩子竟寫不好。一般學草字的毛病,便在於能“疾”而不能“澀”。寫草字正須筆輕而能沉,進而能澀,方能免於浮滑。這是第一種解釋有道理的地方。孫過庭云:“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反效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將反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於遲,終爽絕論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非夫心閒手敏,難以兼通者焉。”其論中肯之至。

關於草書入手,姜白石指示後學有幾句話:“凡學草書,先當取法張芝、皇象、索靖、章草等,則結體平正,下筆有源。然後仿右軍,申之以變化,鼓之以奇崛。”此說最為純正。

總而言之,作字不論正、行、草,先要放膽,求平正開展而須筆筆精細,貴恣肆而尤尚雅馴。得筆勢,重意味,貴生動,忌板滯。凡平實、安詳、謹嚴、沉著、端厚、穩秀、清潔、瀟散、飄逸種種,都是書之美點;凡纖弱、粗狂、浮滑、輕佻、草率、裝綴、狂俗,一切都必須除惡務盡。初學應從凝重、難澀入手,切忌故作古老。

學無止境,書學下功夫亦無止境。楊子云說:“能觀千劍,而後能劍;能讀千賦,而後能賦。”學書也要大開眼界,要欲博而守之。務約而博,由博返約,那么,將來的成功,決非所謂“小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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