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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蕉《書法十講》第五講 運筆問題(2)

作者:白蕉 書體:

現再刺取名家議論錄於下:

王僧虔云:“……漿深色濃,萬毫齊力,……骨豐肉潤,入妙通靈,……粗不為重,細不為輕,纖微向背,毫髮死生”。

梁武帝云:“純骨無媚,純肉無力,少墨浮澀,多墨笨鈍。”

虞世南云:“用筆須手腕輕虛,……太緩而無筋,太急而無骨,側管則鈍慢而肉多,豎管直鋒,則乾枯而露骨。終其悟也,粗而能銳,細而能壯,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

歐陽詢云:“每秉筆,必在圓正重氣力,當審字勢,四面停勻,八邊俱備。……最不可忙,忙則失勢;又不可緩,緩則骨痴。瘦乃戒枯,肥即質濁。”又云:“肥則為鈍,瘦則露骨。”

孫過庭云:“……假令眾妙攸歸,務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

徐浩云:“初學之際,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筆之勢,特需藏鋒,若不藏鋒,字則有病,病且不去,能何有焉。”又云:“作書筋骨第一,鷹隼乏彩,而翰飛戾天,骨勁而氣猛也;翬翟備色,而翱翔百步,肉豐而力沉也。……若藻耀而高翔,則書之鳳凰矣。”

張懷瓘云:“夫馬筋多肉少為上,肉多筋少為下,書亦如之。若筋骨不任其脂肉,在馬為駑駘,在人為肉疾,在書為墨豬。”又云:“方而有規,圓不失規。圓有方之理,方有圓之象。”

韓方明授筆要訣,述其所師徐璕之言有曰:“夫執筆在乎便穩,用筆在乎輕健。故輕則須沉,便則須澀,謂藏鋒也。不澀則險勁之狀無由而生,太流則便成浮滑,浮滑則是為俗也。”

姜白石云:“用筆不欲太肥,肥則形濁。又不欲太瘦,瘦則形枯。不欲多露鋒芒,露則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則體不精神。”又云:“下筆之際,盡仿古人,則少神氣。專務遒勁,則俗病不除。所貴熟悉精通,心手相應,斯為美矣。”又云:“遲以取妍,速以取勁,必先能速,然後為遲。若素不能速而專事遲,則無神氣;若專務速,又多失勢。”

豐道生云:“書有筋骨血肉,筋生於腕,腕能懸,則筋脈相連而有勢。骨生於指,指能實,則骨堅定而不弱。血生於水,肉生於墨,水須新汲,墨須新墨,則燥濕調勻,而肥瘦適可。”

於此,不能不特別一提的是“八法”。社會上稱讚人家善書,總是說精工八法。八法的由來,便是智永所傳的“永字八法”,歷代學書者對此都頗為重視。唐代的李陽冰說:“王羲之攻書多載,十五年偏攻永字。”而前人認為很神秘的作傳授筆法系統,他們所稱的筆法,從羲之以後,似乎也就是指這個八法。什麼是永字八法呢?現在說明如下:

白蕉《書法十講》第五講 運筆問題

李陽冰說逸少十五年偏攻永字,有無根據,不得而知。但憑我的猜測,書而講法,莫過於唐人。當時不知哪位肯用功的先生,找出一個筆劃既少,而筆法又比較不同的“永”字來,想以一賅萬,又託始於一個王羲之的七世裔孫――大書家智永和尚,於是流傳起來,足以增重,人家也便相信不疑了。一到宋人,遂入魔道,宋人已自非之。如黃魯直云:“承學之人,更用蘭亭永字,以開字中眼目,能使學家多拘忌,成一種俗氣。”董廣川亦云:“如謂黃庭清、濁字,三點為勢,上勁、側中、傴下,潛挫而趯鋒。樂毅論燕字,謂之聯飛,左揭右入。告誓文容字,一飛三動,上側、左豎、右揭,如此類豈復有書耶?又謂一合用、二兼、三解撅、四平分,如此論書,正可謂唐經生等所為字,若求之於此,雖逸少未必能合也。今人作字既無法,又常過是,亦未嘗求於古也。”真可謂一針見血,如此論書,坐病正同古文家、詞章家的批註,試問作者初何曾求合於此。

今人李公哲,對“永”字八法加以批駁,頗具理由:“古人論書,多以永字八法為宗,取其側、勒、努、趯、策、掠、啄、磔等八法具備。二千年來死守成規,莫逾此例。竊以為大謬不然者。如‘心’字之弧劃,屬於‘永’字何筆?固為八法所無,其缺憾之處此,其一。永字第一筆之點為一法,第二、三、五筆之劃,雖橫豎不同,筆勢原屬一法;第四筆之趯為一法;第六、七筆之撇亦是一法;第八筆之捺是一法,共成五法,所謂八法,只有五法,此其二。點有側正,勒有平斜,趯有左右,撇有趨向,捺有角度,所謂八法者,若論筆之本法,則嫌太多;若言筆之變法,又嫌其太少,其未合邏輯明矣,此其三。……”

李先生所談的三點都是事實。古人舉出筆劃少,而筆法多的“永”字,總算不容易,不必說“大謬不然”。所大謬不然者,是後人拘於死法,愈注釋,愈支離,於道愈成玄妙難懂。相傳如唐太宗的《筆法訣》,張長史的《八法》,柳宗元的《八法》,張懷瓘的《玉堂禁經》,李陽凍的《翰林密論》,陳繹曾的《翰林要訣》,無名氏的《書法三昧》,李溥光的《永字八法》以及清人的《筆法精解》等等,指不勝屈,雖每間有發明,然論其全部,合處雷同,不合處費詞立名,使學者目迷五色,鑽進牛角尖里去,瑣瑣屑屑,越弄越不明白,實是無益之事。

如果丟開“法”不說,我卻注意到一點,為一般所忽略的,便是永字八法的形容注釋,全是在講一個“力”字,正如相傳衛夫人的筆陣圖,歐陽詢的八法,著眼處並未兩樣。

此外,我所欲言的,是筆法應方圓並用的。世俗說,虞字圓筆,歐字方筆,這僅就跡象而言,是於書道甘苦無所得的皮相之談。用筆方圓偏勝則有之,偏用則不成書道。明項穆說:“書之法則,點劃攸同;形之褚墨,性情各異,猶同源分派,共樹殊枝者何哉。資分高下,學別淺深,資學兼長,神融筆暢,苟非交善,詎得從心。”

至於學書先求“平正”,諸位休小覷了這二個字。“橫平豎直”真不是易事。學者能夠把握“橫平豎直”,實在已是了不起的功力。我們正身而坐,握管作字,手臂動作的天然最大範圍是弧形的一線,從左到右所作橫劃容易如此;右上作直劃容易如此;左下其勢也如此。我常說,一種藝事的成功,不單是藝術本身的問題,“牡丹雖好,綠葉扶持”,條件是多方面的,天資、學識、性情尤有不同。就藝術本身來講,諸位聽了我講的運筆問題,我相信決不至於一無所得。但即使在聽了以後能完全領會,在實際方面不能說:“我已經能運筆”。所以,真正得領會,必須在“加倍工學臨寫書法”之後,而且一定要等到某一程度以後,然後才能體驗到某一點,並且見到某一點,那是規律,絕難勉強。

關於運筆問題,古人精議,略盡於此,學者能隨時反覆體會,就可以受用不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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